我重生了,重生在某个父亲家暴我的艳阳天,地上粗细不一的棍子已经被打断几根,现在握在他手里的是他的皮腰带,身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我甚至来不及仔细思考怎么回事,泪珠已经止不住的滴落,恐惧与疼痛让我下意识的喊:爸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错了,我错了。尽管我大概率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多年经验总结下来是:他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承认错误。果然话音刚落他就骂骂咧咧开口:你就是个不挨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的狗娘养的,不给你把皮子紧一紧,你就不知道犟嘴的下场。说罢又打了我几下这才消停摔门离去,我在摔门声里浑身颤抖,瑟缩着从地上爬起来挪回自己的小房间。
回房间后我抹掉眼泪,伤口的疼痛让我不得不咒骂他,咒骂过后方才冷静下来思考,墙上日历显示现在是2006年7月,这时候我应该刚中考完,而我最后的记忆是在2079年的养老院,我回到了七十三年前,是做梦吗,还是七九年的我已经死了,后者更有可能,因为虽然没有大的灾病,但我确实已经年老,早就做好在睡梦中与世长辞的准备。当下,不论哪种情况我都确确实实重新活在了七十三年前的大地上,而且刚捱完一顿揍,回想曾经的这段时光,地狱也不过如此。
想到上一世,我和父亲也永远都在针锋相对,一直到我上大学才摆脱他的虐待,经济独立后他就很少有机会再找茬欺负我,但是碰了面也是大吵小吵不断,直到我27岁那年他因为急性淋巴癌去世,到最后我都没有再让他再听到我喊他一声爸。
后来我总结:我们两个是百分之十的爱与百分之九十的恨构成的父女关系,爱是因为五岁之前,我妈带她跟前夫的孩子(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回家之前,他真的对我很好,最初朦胧的记忆里他会把我举在肩头叫宝贝闺女,会带我上街买夏天的西瓜,做七彩的风车,吹绚烂的泡泡,会给我扎所有小朋友羡慕的秋千,会赛跑假装输给我…,恨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不是儿子的儿子之后他性情大变,与母亲不断争吵,争吵升级成辱骂与家暴,家暴对象是我,只有我,一周七天至少四天在挨揍,而且随着年岁增长愈演愈烈,巴掌,棍子,鞋底,腰带,有一次还用铁棍打的我全身多处骨折,在医院不让医生给我打石膏,说打了石膏不能干活,我一辈子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承受的是与我无关的泼天霉运啊。后来我不止一次反抗,从哭闹到枕头底下藏剪子刀子,读书之后有点法律意识还报过警,但是警察说不管家务事就不了了之,后来甚至想过投毒,自杀与离家出走,但是都因为弱小与那么一丝不忍而失败或告吹。
唯一庆幸的是在这样的霉运彻底击垮我之前,我遇到了人生难得的两位启蒙老师,中考因为压力过大与重点高中只差一分而失之交臂,父亲不愿意花钱或者找关系让我去读,在村里人劝说下才勉强同意让我接着读普通高中,即便去了也天天骂我不争气浪费钱,终于在高三那年,某一次把我打急眼了之后,我下定决心再不花他一毛钱去工厂打工,可是在出发去工厂的那天早上,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不知道他们和父亲说了什么,从慢条斯理的劝说到争吵,到争吵后长时间的平静,最后他们把辍学的我接回学校,告诉我我的人生不应该开始和结束在工厂里,有更大的世界等我去看,看过了大海可以选择任何池塘安身,但是不能早早就把自己困住。。虽然高考后父亲依旧拒绝为我支付上大学的费用,甚至撕掉我的本科院校录取通知书,但下定决心离开的我依然选择了第二志愿的专科院校就读,在老师朋友的帮助下勤工俭学养活自己,从那年开始,我和父亲就渐行渐远直到生死相隔。
因为家庭原因,我终生未婚,所有人都在劝说,也遇到过很好的人,却始终迈不出踏进婚姻那一步,只有我自己知道,平和乐观的外表下,有不可能被任何人温暖的角落,五岁之前那短暂的来自亲情的光,早已经被后来近二十年的黑暗覆灭,某些人性不值得我用余生的时间论证。良师益友足够了,我不奢求,不敢求其他。
如今重新回到十五岁,带着漫长一生的记忆重新面对曾经最无能为力的局面,只感到不可思议与深深地无奈,我活够了,真的活够了,爱恨情仇,该享受的不该承受的都经历了,我不想再尝试其他任何的可能,一辈子已经很累,再来一次我不感兴趣。
望着身上的伤痕,久违的恨意与屈辱疯狂滋长,抽屉里的日记提醒我昨天与明天将会怎样,我要做上辈子起过心动过念但没有做的事情,枕头底下是我藏了很久的…
收拾好情绪后,我开始准备晚饭,里边加了足量的安眠药,药是从母亲那里偷拿攒起来的,她长期为了自己的儿子和我父亲斗争而焦虑失眠的药,一次偷拿两片,日积月累足够了,上辈子因为不忍心而没有做的事,我现在要做。傍晚他们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将饭菜摆好,父亲嘟囔道:揍老实了,以后都要这么干。母亲则在一边使眼色,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上赶着说:是啊爸,妹妹总会懂事的,你快坐下,我给你倒点酒。他们都坐下后我才跪坐在角落一起用饭,听着他们那些熟悉又令人厌恶的交谈,无非是给那个人(前世种种恶劣,我实在无法称呼他哥哥,用那个人替代)向父亲说好话,接下来就是要钱,这家人的相处模式已经日积月累的病态,是寄生和被管控的综合体,父亲边吃边拒绝:老子容易吗,都和老子要钱,老子跟谁要,妈的,一群吃食种。见父亲不同意,母亲的手在饭桌下暗暗拧了我一下,我吃痛看向她,不在意她使向我的眼色往旁边挪了挪,我才不会像曾经那么蠢,替他们俩说话,可以说我被虐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从喊那个人哥哥开始,就是从被他们母子当枪使开始,他们一次次向我哭诉自己多么可怜,父亲多么专制冷漠,可当我为了他们跟父亲对抗时他们反而和父亲一起数落我不懂事,对父亲的恨是恨他残暴无能拿我当出气筒,对他们母子的恨是厌恶,厌恶利用与欺骗,好像在这个家里谁都能拿捏我,谁都能把心思动到我身上,踹几下给一颗甜枣,和养狗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狗,直到多年后我才幡然醒悟家中灾祸的源头是人性的畸形,而我,懵懂中让自己成为他们变态情绪下的牺牲品,收回思绪,我不理会他们继续扒着碗里的米饭,父亲仿佛很满意我没有多嘴,对母亲说:咱们家二对二,给你儿子拿钱不可能。心情好时他也愿意称呼这为:家。我只觉得讽刺。
吃完饭,我收拾碗筷下桌,去院子里洗碗,他们三个在炕上东倚西靠着看电视,听着他们的交谈慢慢变成鼾声,这一刻终于来了,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我走回屋子里,拿起花瓶砸碎,见他们没有醒来的迹象,紧闭所有窗户,拔了煤气管打开煤气罐,怎么可能不恨呢,这是我一生都没有被抹平的恨意与不甘,完事后关上门走到大门口坐着静静等待天亮,星空还是那么璀璨,我心里难得的畅快,旁人怎么说都好,了结他们,了结一切,是我重活到十五岁唯一想做的事情。
鸡鸣声四起,东方山头泛红,我回到屋子里,望着已经咽气的他们,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嘴里呢喃:爸爸,妈妈,哥哥,真好啊!没有多停留,煤气的味道顶的我头晕,转身到另一个屋子,把母亲的安眠药全部咽下,然后拨通110,家务事他们不管,凶杀案是要管的吧,大致交代完,我将枕头下的水果刀揣進口袋,到门口牵着皮皮(前世陪了我二十年的狗,现在只想它陪我走完最后的路,我离开后,希望它能自由的生活在山林)向远山走去,那里有姥姥的墓,她待我很好,我很久没有看她了…
覃杉,你醒了。刚睁开的眼睛因适应不了光线而略微闭合,旁边坐着谁?眼睛尽力看向几乎与光融为一体的人,他的手探上我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恍然,这是,宋为。床头手机闹铃响起,我伸手取过关闭,屏幕上显示2020年12月,刚刚是梦吗,现在是梦吗,我望着手机喃喃自语,傻瓜,不是梦,你回来了。我望向他,什么叫回来了?
有人跟我说梦是无休止的遗憾。那么刚刚,我了却一桩遗憾,现在,又来了却另一桩吗。我杀人了宋为,回到十五岁把他们都杀了。听我说完宋为并不吃惊,扶我起来将我抱进怀里,衣服上是阳光自然晒干的清香,安抚的在我耳边说:覃杉,没事的,有我。他的语气中满是心疼与小心翼翼。我记起,2020年,父亲刚去世,我被所谓的家人亲戚们逼迫欺辱,明明都是年过半百的一帮人,吃相确实难看,父亲葬礼过后我就大病一场,对亲情彻底绝望,也是这时候和宋为提的分手,从此走上了孤独终老的路。而重新来过的十五岁,鲜明的记忆也在提醒我那不是梦,我看向如今光洁的手腕,割破的疼痛还清晰牵动着神经,姥姥坟墓旁的晨风还有烟火的味道,皮皮在我身旁呜咽般的叫声急促凄凉。一时间,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玄学还是科学,但眼前这个人我要再次推开吗。宋为啊,我一生的梦大概都是这个人,曾经因为不能把握自己性格里的不确定因素,不确定自己从那样的家庭出来能否带给他光明的未来,他健康美好的一切不应该被我放上不定时炸弹,所以在他求婚的时候拒绝并搬离了这个城市。不论重来多少次,我都有勇气在十五岁就终止漫长一生的所有可能,却没有勇气在此刻远离这个怀抱,思绪混乱间,见我不言语,宋为说要带我去看一看答案。什么答案?我更加不解,视线却被他手中的钥匙吸引,记忆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却差那么一点才能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