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居民楼的拆迁消息刚一传来,林若止便迫不及待向远在海外的妻子唐欣打去电话。
电话里的唐欣明显对拆迁不感兴趣,也许是时间差的问题,唐欣似乎刚睡醒,声音里拖着浓重的鼻腔,胡乱应付了几句,林若止有些惊讶,他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颤抖着声音道:“你猜分给我们几套房?整整五套,五套耶,住不完可以补钱,我算过了,四套房要补150万呢!什么概念,不管儿子将来结婚还是拼事业,都可以满足呀!”
最后“儿子结婚”的字眼明显激起了唐欣的好奇,她激动地大叫:“儿子明年毕业,上次我帮他收拾房间,在他的书桌里发现了一封情书,他谈恋爱了居然没告诉我。”
唐欣郁闷地发着牢骚,电话里突然传来儿子的慵懒的声音。
“妈一大早打什么电话,把我的美梦都惊醒了。”
儿子与唐欣一起身居美国,转眼数十载,林若止则独自待在国内,想儿子的时候便会致去越洋电话,以前是每隔几个月,如今儿子渐渐长大,正值青春敏感的成长期,殷切问候与希冀,往往换儿子的不耐烦。妻子唐欣在美国银行工作,收入可观,人情世故老练狠辣,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兑现了当初出国前许诺林若止的“家庭工作两不误”。
听到儿子的声音,林若止再也把持不住,长达十几年的思念如同家里墙头的爬山虎,肆意生长,最后累积成茧。他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唐欣:“能不能让儿子接一下电话?我太想他。”
唐欣欣然同意,话筒递给儿子,儿子喃喃道:“爸,我明年毕业了,我想回国工作,可是我妈不同意。”
“谁说我不同意?”唐欣的声音明显抬高了八度,她一把夺过电话,稳软地说:“老林啊,不是我不同意,是他的专业成绩还不错,朋友帮他某了份工作,收入不菲,就在我们银行附近,我跟他协商了很长时间,可他坚持要回国发展,你是化工厂的老人,人脉在行,看到时候能不能帮他物色一个不错的工作。”
林若止点点头,兴奋地说:“那还用说,到时候我给安排好。”
一通嘘寒问暖后,林若止恋恋不舍挂断了电话。他抬头看了看表,时间已近中午,这通电话足足耗费了半个小时。
他正踌躇午饭问题应如何解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沸腾。
林若止疑惑,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邻居罗美苏尖锐的喊叫。
“哎呀,下个月就动工,这倒是好事,可惜拆迁后我们住哪,总不能住毛坯吧?”
身后的谭涛张大嗓门:“那还用说,你家房子面积大,到时候少要两套房子,换成现金想住哪住哪!”
“就是啊,可以租,等装修完,等着住新房嘞!”
人群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议论着,林若止站在人群外围,大家的前方,一张红色告示贴在墙头,简单的黑体字内容十分明了。
“经居委会与地方政府同意,于六月十五日开始动土拆迁。”
林若止做梦也没想到,拆迁办会如此迅速,他忍不住啧啧两声,谭涛这时注意到他,推了推他的胳膊,嘴巴靠过来,低声道:“上次的事,你帮我问过了吗?”
林若止惊骇,前一阵子谭涛拜托他介绍对象,他居然完全忘记,谭涛因为年轻时错付结婚最近黄金年龄,现已四十的他依然单身,便期许能从街坊四邻的探知中获得希望。
林若止帮他物色了化学厂里的一名女员工,女员工虽离过婚,但模样身段却难得出众,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被林若止完全抛之脑后。
他把谭涛拉出来,言之凿凿地解释:“明天,明天我帮你问清楚。”
谭涛弯眉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一整个下午,林若止心绪缠绕,满脑都是拆迁的种种消息,临近下班时他绕过办公楼,走到一处树林下,静静等待女员工经过。
十几分钟后,一个长相清秀的女生走了过来,她骇首向前,动作局促,明显是有些紧张。
“林组长好。”
“你好。谭涛的情况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他是独子,眼看着我们的楼要拆迁,以后的住房问题都不用担心。”
女孩明显是受到了触动,她红着脸笑道:“那我把我的电话给您,您帮忙告诉涛,我们自己联络。”
她从裤兜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林若止。
“好,事成了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回到家,林若止就讲将纸条拿给谭涛,谭涛谢过林若止,坚持留他吃晚饭。林若止摆了摆手表示拒绝,两人正互相推辞,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谭涛的父亲倚着门,俯身向后倒去。
谭涛见状立刻走到他的身边,架着他朝屋内走去。
林若止不禁怅惘,他谢过谭涛,委婉地拒绝了他的邀请。
五月末的微风,热浪翻腾,林若止一路心情大好,最近一年喜事不断,他先是过年前被升为组长,薪水翻了一倍,如今拆迁之态势如破竹,明年,只要明年,妻子与儿子便会飞回国内,他恪守的寂寞与忍耐,即将得到解脱。
只不过,如几年前过世的父亲所说:“人在得意的时候一定不能骄傲,你过得越好,嫉妒你的人就会越多。”
心被某种寂然的呼声掠过,抬眼间尽是怅惘,林若止推开家门,望着空荡荡的家,瞬时有些落寞。
不知何时,家成了他一个人的避世之所。他独自在这里生活,母亲临走前一再央求唐欣与儿子能回来,当时唐欣在电话里长久沉默,她慌忙收拾行囊,势必回国,林若止十分感动,可半个小时后,母亲撒手人寰,妻子呆坐在沙发上,声音沙哑地对林若止说道:“老林,我还是没能赶回去见她老人家一面。”
正上高中的儿子跟着附和:“等我们回去,一定去跟奶奶爷爷上坟。”
因此,虽远隔重洋,林若止每每回忆此情此景,便觉得十分欣慰与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