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妈妈是唯一配型成功的，可竟然不愿意给儿子一个

严莉用苦参、防风、当归煎了水，往浴缸里灌。手机铃声响。她擦干手，往北房间去。楚墨辰赶在她前面，吼道：“快接快接，肯定是熙熙。”严莉从五斗橱的第三格抽屉里，取出她的翻盖机，接了，听得那厢轻微啜泣。“熙熙吗，还在医院吗，报告怎么讲？没事的，好好讲，别太难过了。” “妈，谢谢你，拜托你。” “啥意思？” “你能配上五个点。医生说，墨辰以后排异反应会很小。喂喂，在听吗？让墨辰接电话。” 楚墨辰夺过电话，不及言说，哽咽起来。小夫妻对哭一晌，楚墨辰道：“你快回来，打的回来，今朝不要舍不得钞票。”放下手机，不见了严莉，便“妈，妈”地喊，到处找。 严莉在卫生间，靠着浴缸，木木然盯住半缸淡黄的水。水面腾起一股子药味，熏得楚墨辰打喷嚏。“我要去招娣家，”严莉一字一顿道，“这里待不下去。” 楚墨辰掩了卫生间的门，后背压住门板。 严莉又道：“国家法律规定了的，必须自愿捐肾，你们不能强迫我。” “你不自愿吗，那干吗检查，花掉两万多块钱？” “是你们逼我检查。” “是你自己同意的。” “我们两个都会死在手术台上。” “不会的，我们找最好的医生。熙熙以前有个学生家长，是肾内科主任，留过洋的，全国有名。熙熙早就联系上，人家愿意帮忙。一直就只缺个肾。” “我就晓得是云若熙。阿辰，别听她挑唆。很多人换了肾，反倒活不过一两年。我年纪也大了，身体里拿掉一件大家生，还哪能活啊？你爸死得早，我养大你和招娣，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熬出头，宝贝儿子却望我翘辫子。” 楚墨辰无言以对，捂住后腰，缩矮下去：“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严莉撑几撑，站起来，想绕过儿子，去拉卫生间的门。左挪右让，绕不过去，便坐到马桶盖上，也捂住后腰，仿佛那里头的肾，已被拿走了似的。 母子对峙到云若熙回家。严莉做好吵架准备。云若熙没有吵，冲进北房间，抄走严莉的手机、存折、身份证、户口簿、房产证。严莉揪她头发，抓她手，用两只松软的拳头捶她。云若熙将她推到床上，关了门，在球形门锁芯里，插一根拉直的回形针，拽了楚墨辰回南房间。 楚墨辰道：“你忒凶了吧，她毕竟是我妈。” 云若熙道：“是啊，你妈最亲。从你生了毛病，她出过多少力啦？就我整天围着你转，转到啥时候去？” “熙熙，我晓得你受苦。以前我不懂事体，整天打游戏。以后身体好起来了，一定弥补你。帮你做家务，给你买漂亮衣服，和你去欧洲旅游。” “我还要生个孩子。” “那就生个女儿，更体贴父母。” “我们年轻，生活还没开始呢。不像那老太婆，啥都经历过，现在就是吃饭拉屎，天天等死。我早猜她会反悔。从不拜菩萨的，突然跑到玉佛寺。我才不怕呢，我去静安寺烧过三次香，还在功德箱里捐了五千块。静安寺比玉佛寺灵验，我又那么心诚，舍得花钱，菩萨肯定保佑我们。你看，配型果然配上了。” “配上了也没用。” “那就关着她，关到有用为止。” “不大好吧，阿姐那里哪能交代？” “楚招娣巴不得老太婆消失。老太婆每次找她，都是问她要钱。” 楚墨辰不言语，坐到桌前，顾自搔起痒来。云若熙出去买了把链子锁，绕在自焊的铁门上。用线穿起钥匙，挂在脖颈上。这才拔了锁芯里的回形针，放出严莉。 严莉早已哭得满面发红，提了一袋替换衣裤，径直往外走。开防盗门，开铁门，见了链子锁，拉扯几下，对云若熙道：“啥意思，当我是劳改犯吗？我要喊救命了。” 云若熙将她捽进屋，门一关：“死老太婆，没人救你。” 严莉跑去阳台，喊“救命，救命”。楼下围了人，纷纷往上张望。有邻居来敲门抱怨，云若熙道了歉，送几只土鸡蛋。 严莉闹过一时辰，嗓子痛哑，便拿一把扫帚，在阳台上挥舞。天色暗了，看客陆续散去。云若熙和楚墨辰吃过晚餐。云若熙盛一碗饭菜，放到北房间。收拾过碗盏，给楚墨辰服了叶酸片和乳酸亚铁片。正蹲在卫生间擦浴缸，听得外头砰砰响。跑出去，见严莉把饭菜扔在客厅，还将电视机推下地来。云若熙将擦浴缸的抹布，甩在她脸上。严莉扑来撕打。云若熙抓住她两只手，几欲将她提起。楚墨辰站远了，劝道：“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有人按门铃，是个物业人员，“有群众反映，你家从早吵到晚。”云若熙抢在前头哭诉。楚墨辰在旁垂了脸，哎呀呀叹气。物业人员听完说：“这是当妈的不对，哪能不管儿子死活。小伙子真作孽，背也塌了，腰也弯了，缩了两只肩胛，好像七老八十的。”严莉嗄哑道：“我的命不是命吗？”物业人员道：“你已经老了。”严莉吃瘪。云若熙给了物业人员一百元：“麻烦师傅了，本想送你点香烟抽，家里也没备着，你自己买了抽吧。”物业人员笑了：“以后有啥事情，直接寻我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