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播剧《人世间》中,光字片周家老屋里的景象带给人许多回忆。剧中房间陈设的简陋,院落环境的粗糙,墙体里的只砖片瓦,屋檐下的燕语呢喃,朴素而熟悉,平淡而生动,像极了我家的老屋。
我家的老屋,是我父母和爷爷奶奶仓促分家时搭建起来的临时住所。这座尽显贫寒的小房子里藏着我的童年,我父母的青壮年,记录着一个个宝贵的春夏秋冬。
老屋99年建成,有3个房间,两个半间和1个棚子,3个整间里有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小客厅(淄博话叫屋的床子),一间是面粉加工车间,1个半间的是伙房,另外1个是鸽房,还有1个棚子,放草料机用的。初来时,附近人烟稀少,最近的邻居都有个50多米的距离,颇有些举目无亲,孤悬海外的感觉。
与周秉昆的老宅子不同,老屋没有修建围墙,也没有大门,连剧中木板连成的那种简易栅栏都没有,父亲在路边栽上几棵白杨就算一道屏障了,仿佛那四棵参天之树就是看守山门的怒目金刚。母亲也不甘示弱,冬瓜蔓、西瓜秧、南瓜苗、丝瓜架、黄瓜花、香椿芽、圆茄子、西红柿、落花生、长豆角、扁豆荚,瓜果蔬菜一应俱全。可我仍不知足,总希望再种点葡萄藤、爬山虎、石榴树、桃树之类的。后来,我在棚子旁边挖了个小土坑,把刚吃完的杏核放了进去,倒了点水,出乎意料的是,没几天竟从土里钻出棵杏树苗,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短短五年时间,无心之木生得枝繁叶茂,父亲为它拆掉了弃置已久的草料棚,母亲为它喷药除虫,还请人移花接木,盼着它开花结果,可惜它始终没有结出像自己母体一样的大黄杏,辜负了全家人的期望,老屋拆除之前,它就被我父母铲除了,那是2013年的事了。
老屋里演绎的人生百态,恰似时空变换间蹉跎出了褶皱,纵然物换星移、时过境迁,难以淡化平凡之家特有的质朴,也不能销蚀光耀门楣的异想天开。在这儿生活的一点一滴,蕴含着童年生活的酸甜苦辣,而每当追忆这些往事的时候,又不得不在话前缀上一个“曾经”。
曾经,母亲不甘心于我的口吃,深夜里被她逼着反复读《岳飞学字》,我那时一遍遍地哀求着睡觉,又被一次次地驳回重读,直到脸颊滚着泪珠一字不差地读完整篇文章。读完后,我天真的以为能躺下美美的睡一觉了,可母亲又手把手的教我念眼前的四个字——《囊萤映雪》。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乡下人朴素的认知里算是出人头地了,母亲当年的执着也成了故乡脍炙人口的励志故事。
曾经,我误以为家庭的旋律与贝多芬的《欢乐颂》有异曲同工之妙,和谐向好的基调永恒不变,我不理解母亲年三十午饭后侧卧在床上忍声哭泣,我不明白柱伯和腊伯亲兄弟掐架,我还饶有兴趣的目睹了丈夫手持菜刀猛追妻子的场面。那时,我甚至以为亲人会永远伴着我,从而毫无准备的接受了兄弟间天各一方的生离,祖孙辈阴阳两隔的死别。长大离家后,我慢慢咀嚼到了“岁岁年年人不同”中的滋味,三十儿晚上的饺子再也不用担心众口难调了,初一初二要磕的头也越来越少了,我对团圆的定义范围也渐渐缩小了。
曾经,“姑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姨表亲,一辈亲,死了姨断了根”这样的民谚俚语被长辈反复强调着。因此,姑舅家鸡毛蒜皮的小事、鸡飞狗跳的大事,姨母间唇枪舌剑的挖苦、针尖麦芒的挤兑,自然成了茶余饭后少不了的谈资。那时候,老屋是表姐的避风港、避难所。学校里,抱养孩子的陈年旧事被同学翻出来闹得沸沸扬扬,更让14岁的她难以接受的是,这段传言被舅父舅母确定为事实。受尽委屈后,她从学校跑回家,又从家里跑到老屋。那几个夜晚,母亲援引了许多养子养女的范例,陪着她伤心落泪,劝说的话磨破了嘴。后来,她回到了家里,回到了学校,上大学,参加工作,结婚生子,按部就班的过着命运安排好的日子,以她的方式感恩着家。虽然中间经历了家庭破产、高考失利。
04年,庭院里忽然堆满了建材,码得整整齐齐的砖块,大小不一、花花绿绿的瓷砖,成袋的水泥,成捆的钢筋,堆成小山的沙子,数不清的水管电线……占了院子的三分之二。我好奇是谁家要盖房子,因为想在附近盖楼房的家庭很多,可我丝毫料想不到这次是我家。新楼房迅速动工,从夯实地基,到砌砖成型,再到装修打结,有条不紊的施展着。05年春,我们正式搬出了那座寒窑,来到新房的那天晚上,我诧异的打量着这座三层小楼,那天母亲不在家,放学回来,爸爸给我煮了一碗方便面,我坐在西耳房里,呲溜着面,难以置信的悄悄窥视这间房屋。呵,就这样,老屋渐渐滑入历史。
18年春夏交叠时的一天,表哥和我打电话时告诉我说,磨坊扒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愣了一下,虽说这不算什么晴天霹雳,但因为没有见最后一眼未免有些遗憾。那年春节,我特意绕着老宅基踱步,仔细端详着这段突然蒸发的家庭史,正反走了十几个来回,可连块瓦砾都没捡到,更令人遗憾的是,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足足2000多个日夜啊,熬过了世人眼中的贫寒,铺陈了做寒门贵子的浪漫愿景,经历着感受着人世间的风风雨雨、悲欢离合,这样的记忆让我渴望与自己和解,去接受过去、现在和未来,让我衷心祝愿我熟悉的、陌生的人们能够认真的生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段乡土里的记忆,有比小说演绎的更加精彩的逸闻趣事,也有散文抒不尽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