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的武士先生
“叮噔……叮噔……”男人裹着和服站在阳台上边反复点着打火机,一边用手围成个小墙,生怕嘴里的烟因风的缘故无法点燃。
“嘶——”伴随着点燃声,被点燃的烟草化作火星点子,外壳褪去其赤红的外衣,只剩一具苍白的身躯,男人将烟夹在大拇指与无名指之间,仿佛在斟酌一杯佳酿般体会着,随后手指轻轻一抖,就连苍白的躯壳也被风卷走,除了供男人难以忘怀的尼古丁外一无所有,正如其本身。“就是这种味道,每天只要嘬上一小口就行了,哈哈哈!”不一会儿男人的身边便雾气环绕。他掐了掐烟,吐了口气,再慵慵懒懒地回到房间里去。
男人打开了卧室里的电视,一个从外观上看着酷似个黑盒子的东西,电视里的主持人穿着整齐的西装,戴着工整的领带,坐在明亮的演播室里,明亮的灯光打在主持人的身上,此时电视上所报道的无非就是社会上决定着对疫病的政策或者对社会不安的案件,或是国家发展。电视的光从屏幕中奔向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男人的房间不大,大概稍能伸展一下身体罢了,在灯光中的男人的胡须很长如同黑色的森林倒长在脸上。眼眶周围深深的有一道印子,和服是红黄相间的,衣服上的黄蝴蝶在夜晚看,仿佛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而奔波。而在男人一旁的床头柜上,是一个大大的烟灰缸,烟灰缸里头早已因为烟灰变得浑浊一片,同在一旁的是男人与另一个女人穿和服时拍的照,照片很干净,一尘不染。
“呤……呤……”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男人听到铃声后,立马一个箭步从卧室赶到阳台,将充好电的手机捧在手里。
“是九兵卫先生对吧?”
“是的,可以这么称呼。”
“就是您上次询问的关于病毒二次摄入,以帮助我们确定病人的特征,地点是城中医院,请问,您有空吗?”电话另一头询问到。
“有。”九兵卫对电话里的另一头信誓旦旦的说道,此时的,他如此爽快的答应到,以至于这个字是随着问题的问出而随即答到。
“目前我国已针对这个现象作出……”电视不知是第几次重播这个片段了,卧室里的九兵卫想了想,随后关掉了电视,重重的躺在了床上。
“你明白的,九兵卫,你明白的,别做错事。”说完便双眼一抹黑睡着了。
月亮西落阳光东升四边形的天空,光沿着笔直的轨道所运动,前往每一个角落,包括九兵卫的屋子。九兵卫的屋子坐落在十八线外一动不动,由于对面有栋更高的楼,基本一到白天后都在阴影下,也因此没啥人买这儿,不过价格实惠。若你从正门进正对着你的是一间客厅与厨房,客厅旁的墙壁已有些灰白。那种灰白,准确来说像是水中掺着油一样,白里混着灰了。客厅更往里就是卧室,衣柜里头七零八落的摆着几件衣服,床上还留着昨夜的啤酒。
“嗞……嗞!”一阵闹铃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该死的!”九兵卫听到闹铃声,一个翻身将闹钟按停,在走到衣柜旁,从衣柜里头套了件衣服,一手套着袖子,一手还不忘给嘴里递烟。
九兵卫从衣柜里拿了几件外衣与衬衫,对比了一会儿,拿了件白衬衫,往身上一披,披上之后拿了口罩就关上吱嘎吱嘎的大门,便叫了辆车往医院赶去。
医院外异常的吵闹,几个戴着口罩闲聊的,几个互相拍照的,几个小孩拉着家长的衣边互相打闹的。
九兵卫缓了一会儿在原地,才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赶忙一个箭步走到排队的路人的一旁,拉了拉他们的衣角,凑近问道:“这里是医院?”
“是的。”
“为什么这么热闹?”九兵卫不解的问道。
路人听了反倒冷笑一声,此时他的皮肤就如维苏维火山的表皮一般褶皱,双眼微眯成一道缝,即使不透过口罩,也能察觉到此时的他嘴角一定上扬的,连牙齿都要露出来,就这么半开玩笑的说道:“喂,老兄,你都来这儿了还不明白吗?电视上都说了,政府为了保护患者,专门拨了一批物资下来。反正他们对新的流行病特征还没确定,不拿些以后就没机会了,再说真正的患者谁来这里拿物资来,这顶多做个纸面调查,真患者肯定被发现了……”
九兵卫听着听着,所有的话从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去,眼睛变得空洞,路人说的话仿佛一段段被加码、无法读取,无法沟通。九兵卫拿出手里的吸管和牛奶,就当做抽烟一样,随着喉结如同波涛般涌动,牛奶盒子也随着路人的话说完,而变得干瘪而空洞。
九兵卫喝完后像抽烟那样长吁了一口气。路人总算聊完了之后排起了漫长的队伍,一个约五十多人的队伍,有各行各业的,有老人,有小孩,在太阳的照射下,一些影子竟然也有了人的雏形。
“九兵卫……九兵卫……”一阵苍老嘶哑的声音,呼唤着。
“不……不是我,不是……过去也好,未来也好,我没做错,我没做错。”
“九兵卫,九兵卫先生?”工作人员反复询问到。
“没事。到我了吗?对不起,刚刚走神了。”九兵卫回过神时已经排完队了,工作人员在脸上挤好了笑脸,那种笑脸就像是扭在一团的麻绳一样,使得九兵卫有些许不适。
“好,把表格填一下,然后直走右拐就行了。”
“明白。”九兵卫接过表格,在表格上用黑笔上将要填空的部分填好,再在“可不负责”上反反复复的划了几笔。
医院很大,九兵卫想象中的医院还停留在上世纪,只能为人包扎的小诊所。不过对他而言,这么大的医院还是第一次见,各门各科,专门的人员从事不同的职位。
“职业是武士?”人员冷笑的问道。
“是……算是,就类似保镖那样。”
“那就写保镖吧,武士什么的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东西了,时代总会变的嘛。”
“对……对啊。”九兵卫淡淡的说,长长叹了口气,和服上的蝴蝶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沉默、死气,双眼呆呆的定在工作人员的制服前,双手紧紧攥着拳头,随后又轻轻的放下,嘴里又细微的嘟囔道:“我,我不是。”随后就就如同一个空空的机器一般行走着。说着进入了自己的记忆。
“九兵卫,混账东西。”师傅是个八尺高的大汉,他此时被气得脸青红皂白的,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一根根头发直立,活像个恶鬼,一把抓住九兵卫就训斥了一顿:“你小子是不是又没好好练剑,我就知道,混账。”
“为什么?练剑有什么用?”
“当达官贵人的仆从服务,他们保着后半辈子或者提升自己……混账,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歪理?”
“可这以后与练剑就根本没什么关系了。你不明白!”
“先生,先生。”医护人员拉着脸色惨白的九兵卫,“要注射病毒了,您没事吧?”
“没事。”
“请您保持冷静,整个过程会像被蚊子叮了一样。”与此同时,九兵卫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头上已被安装了五颜六色的线,头上戴着类似头盔的装置,冷冷的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
这是一座一所列车里所有的记忆粘贴在列车的两旁,所有的事物都在动,所有记忆的组成部分都成为了背景,人变得像一张张胶片,刻在一幕幕的情节中。
“你害怕吗?”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一旁呢喃道。
“害怕?”我不解的问,甚至不能确定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从何而来。
随着列车的变速列车在轨道上擦出明亮的火花,列车上的灯,明灭交换列车仍在前往,周围的人物面孔一张换着一张有开心的,痛苦的,喜悦的绝望的直至尽头,再也没有面孔,只有冗长的影子,伴随着火车的变速,摩擦声而蔓延,没有面孔,没有光明,在黑夜里只有在忽明忽暗的车灯下的黑影陪伴。
“你害怕孤独吧。人是群居动物,但是总是在变孤独再融入,因为我们害怕融入不了被打上异类的标签,孤独也仅有孤独。没什么意义,什么都没有。”
“你说谎!”我说完便往黑影所在的车厢奔去。
第一列车厢
“九兵卫,九兵卫。”师傅拿起逐渐就要往我的颈部打下。
“师傅师傅,不好了。”几个人从远端飞奔而来,匆匆的喊道:“达官贵人们不再用武士了,完了都完了。”
“那就散了吧。”
“为什么,不是说有什么武士道精神吗?”我握紧了拳头,两眼重重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睫毛上滚落,呼吸变得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里一样,心脏跳动着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
“有啊,阿九,可是现在没人用武士了,我们已经被枪火所淘汰了,我们没意义了,关于武士道的意义,要么你继续走这条路,最后饿死在街头,要么像濒危动物那样被展示在窗前,被放在所谓的舞台上,被关上最后转的盆满钵满,你怎么选?”
“我……我”
“反正凭这点本事当个厨子,做个苦力的,也比被淘汰的东西强。”
“对啊,对啊。没意义,换条路也不差。”
“哈,哈,哈!”黑影悠哉悠哉的坐在列车上轻蔑的笑道,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记忆。自己的坚持被否定,自己的老师也否定,可悲呀,就让我把你的记忆挖出来,循环重塑再循环,直到你绝望。”
你给我闭嘴黑影的声音令我熟悉,又令我陌生,每个字吐出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插进我的胸膛,我不得不继续向前走,车里的第一列车厢终于走过,车速仿佛也减慢了许多。
第二列车厢
就这样听说了吗?照片里的女人撑着雨伞,头上戴金色发钗,穿着蓝蝴蝶样式的和服。靠近九兵卫在他的身边说到,听说有种新的病毒在城里传播,只会让痛苦的人生活变得更加绝望,悲剧的九兵卫先生请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说完,女人莞尔一笑。
“会的,二叶小姐。”我也没当一回事儿,随口便答应了,直到后面我都没想明白为什么生活美满的二叶小姐会得这种病。
我是二叶家里的护卫,不过那段时光体验的感觉是别有滋味,自从武士成为了上个世纪的东西,从小学见的我们遇到愿意雇我们当看院子的侍卫的家人,就可以暗自发喜了,一切的痛苦都要从那天说起。
“二叶小姐,二叶小姐。”我自是把这一天当作与平时别无区别的一天,在正午的时候问小姐打一个安好。
“九兵卫君,九兵卫君。”隔着屏风,二叶小姐的声音,仿佛秋风里的树枝一般弱不禁风的。“九兵卫君,为什么今天的食物没有那么香甜?为什么感觉我搞砸了一切?为什么?”声音中伴随着一些哭声?
“没事的,没事的。”
那叶小姐哭了很久,哭得天昏地暗,可我明白他只是在求救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也没能力尽我守卫的职责。
“所以就这样啊,所有与你有关的东西都没了,你狂傲疯狂,自以为能出人头地的武士道至死,想守护的小姐错的是你还是这个病还是世界呢,你就是个悲剧。”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
“我不死,不灭,因为你还知道我给予我存在的意义,直到世界毁灭,只要还有人记得我就不会消失。”
“你是什么?”
“Nothing.”
列车驶过的仅剩下漫漫长夜,义无反顾的前往。
最后一节车厢
大雨洗刷着这片大地,行人,灵魂,不堪的武士和病殃殃的小姐。那天的云是调色盘上的浅青色,云此起彼伏的升降,雨乘着云飘洒,向这个不安的世间是上天的暴怒,可对于久病未而言,他仍不解,为何这雨仿佛要将人浇灭,无需不解还只是个护卫被抛弃了的武士。
“九兵卫,九兵卫,明日父亲就带着我去京城了去看最好的医生,九兵卫先生,你一定要守好这个院子啊!”
“是。”
后来我送了小姐最后一程,在院子里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多少个严冬,看着逐渐变少的仆人,逐渐荒废的院子,我看着来往的行人看着漫漫星河,有繁多的热闹变成孤寂的冷清。
小姐两个月后死的讯息才传到这儿,但有什么用呢?我是个护卫,连大门都进不去,只能这样一个侍卫就只是一个侍卫,按照礼仪大门都进不去。
就这样我躲在自己建的围墙里照着自己的孤独还一面咀嚼着,就这么凭着几个月的财钱也撑了好一阵子。
列车的室内车灯顿时开启,在黑压压的洞穴中,连光都是那么的刺眼,车速逐渐减速。
九兵卫缓缓睁开双眼,病房里的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脸上的毛孔如荒茫的沙漠,双眼中的神找不到了眼白煞的发白,九冰为他长长叹了口气,拿开了仪器。
“你醒啦?”说完助手便走上前去,将他头上密密麻麻的仪器摘掉。
“有地方抽烟吗?”
“去大门外后右拐卫生间的附近。”助手答到。
九兵卫照他的吩咐终于抽上了烟,烟草被点燃化作火星点子,外壳褪去其赤红的外衣,只剩下一具苍白的躯壳,男人反复斟酌,最后双手一抖就连其本身也被大风吹走,一无所有,正如它本身。武士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时代所淘汰,九兵卫明白自己活下去,苟且偷生的活下去,是为了再也回不来的人,但如果有一天连这件事情都是错误的,而他将寸步难行。
医生拿出一沓报纸上面是A市城中医院的近况,上面写到:某区一人竟昏迷多天;一人背上长出蜗牛壳;某公司研发出了新型机器;某男子穿着如武士,呆呆站立许久……
或许那辆列车会行驶很久,可能他行驶出了山洞,或许他再也出不去了,但他总会见到阳光,可估计要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