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丈夫去买菜，碰到正在散步的公公。我们赶紧站定和老人家打招乎。公公象个孩子一样拍手表示高兴，不过，那个微笑在他一贯严肃的脸上只是一闪而过，公公很快就变成一幅认真脸来对我们说话。
“你们这几年要着重管好孩子，学习是她现在的中心，还要把自己的家庭搞好，不要怕辛苦……”
是不是很象一位上级领导在做指示？
其实公公退休前只是一位基层干部，可是近40年的罪犯管教工作在他身上烙下深刻的职业印记。
我估计公公自己也无法厘清一个父亲对儿子和一位民警对罪犯究竟有什么不同吧，在他看来都是管、教，听则好、不听则惩罚，中间生硬无过渡。
我和丈夫偶尔一起回忆各自被父亲殴打的童年，马上就能情绪激动，各不相让，越说越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悲惨的孩子。
其实我作为女儿，再加上初中就住校，被打的时间只截止到小学，被打的次数好象也并不算特别多。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不小心将一碗蛋炒饭洒在地上，父亲立马飞起一脚把我踢到桌子下。还有一次是我玩水，差点掉进河里淹死。那次被打后好久不敢出门，好在是暑假，身上的伤痕开学后终于消失怠尽。
说真的，被打的经历其实对身体并未造成什么伤害。但是让我直到成年都很害怕父亲，他一皱眉，或是一提嗓子，我的心就怦怦直跳。
丈夫就没有女孩子的特权了，据他回忆，公公有各种花式：徒手打、捆绑打、下跪、打嘴……
棍棒底下出孝子？打是亲来骂是爱？
对不起，我们一点也感受不到爱。我和丈夫一致总结，殴打并未让我们更优秀，反而使我们自卑、恐惧、感觉我们是多余和令人厌恶的。
打孩子是可以家庭遗传的。现在看来，我完全理解两位经历不同、性格不同的父亲却有完全相同的管孩子方式，因为他们自己也是这样被打着长大。从来没有感受过除殴打以外的表达感情方式的人，自己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和丈夫有了女儿后，按理说绝对应该珍爱孩子，远离暴力吧。惭愧的是，我们没有做到。我们都曾经对年幼不知事的孩子，举起充满戾气的手。我们痛苦地发现，使用暴力是如此简单，反而是克制、忍耐和寻找其他表达爱的方式才是艰难的。使用暴力的人其实是无知、虚张声势、放纵自己的，如果心里有爱，完全可以找到一万种正确的方式。
认识到暴力的实质后，我和丈夫及时叫停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现在的丈夫是一位颇有绅士风度的父亲：赞美女儿的穿衣打扮，乐呵呵地给周末补觉的她买早点，带她去看诗和远方，和她一起聊学校的男生，有商有量地讨论决定。还有，一直提醒我不要给女儿学业上太大压力的也是这位曾经凶神恶煞的父亲。
一次，丈夫早早就准备驱车去接补课的女儿。我说时间还早呢，他竟然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女生有被等候的特权吗？”
有一个这样尊重孩子、爱护孩子的父亲，女儿对这世界、对男性、对感情肯定会有和我不一样的感受吧，她会比我更自信、更容易得到幸福吧。
而我和丈夫的父亲因为衰老、因为与子女此消彼长的家庭权力变化，逐渐变得平和。但如果有事触发了他们的父权意识，他们仍然会立即暴怒，显示出他们曾经霸道、说一不二的父亲形象。
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软弱的孩子，我只是微笑着看着父亲，然后坚持自己的决定。
父亲，我们已经长大，学会透过你的简单粗暴体谅你的苦衷和无奈，看到你的爱和担忧。其实，你只是不知道如何正确地表达爱而已。
父亲，我原谅你，并且，会一直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