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east In the Jungle
翻译|赵萝蕤 改动|巴奴日
在他们碰面这段时间里,是什么引发了那段使他吃惊的对话?这不重要。也许只是他无意中说出的几句话——那是重逢后他们在停停走走间说的。一两个小时前,几个朋友带他来到她住的这栋房子来;另一栋房子里的客人〔他就是客人之一,他的理论是,客人多了,托他们的福,他就能如愿被淹没在人群中〕受邀来这边吃午饭。饭后人群四散开来——他们原本就是来参观一下韦瑟恩德〔Weatherend〕,看看让这地方相当出名的那些宝贝,那些特色藏品,比如绘画、传家宝、各种贵重文物什么的。有很多开间极大的房间,客人们脱离人流,在里面随意游逛,以便碰到需要细加考究的东西时,可以不受干扰地鉴赏和品评一番。你可以看到,人们或独自一人,或成双结对,以手扶膝、弯腰观看着僻静角落里的陈列品,并频频用力点头,兴奋地仿佛闻到了什么味道似的;当这样两个人碰在一起时,他们不是把赞叹的啧啧声交绕在一起,就是陷入意味深长的沉默里——马丘觉得,这情形在某些方面很像大肆广告过的大拍卖前夕的「预展」,激起一些人的美梦,或者打破另一些人的美梦;在韦瑟恩德,这场迷梦势必是狂热收场的——面对这种种迹象,约翰·马丘既替那些太懂行的客人担忧,又替那些完全不懂行的人惋惜。这几个大房间在他心中激起了太多的诗情故事,他迫切需要闪在一边仔细回味自己的这些感受——但他这样做时并没有显出他某些同伴的那种贪婪神态,他们简直像冲着一个橱柜一通猛嗅的狗——这却使得事态马上向着某种未曾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简而言之,在这个十月的下午,上面提及的种种状况使得他和梅·巴特兰相遇了。当时他们正坐在一张长桌的两边,彼此相隔很远;她的脸似曾相识,他记不起来,却还是使他在略带不安里感到某种愉悦——这张脸于他,就像是某种久已失却开端的东西的延续。他熟悉它,也乐意把它视为一种延续而欢迎它,只是他还不知道它延续的是什么——这是一件让他颇感有趣的事,一件难得的乐事,而且让他觉得加倍有趣的是,他多多少少意识到,这个姑娘自己可没有遗失线索——尽管她并未直接传递这一信号。她未曾遗失线索,但他也明白,如果不出手索取的话,她是不会把这线索交还给他的。
他不仅看到了这一点,还看到了其他几件事情;这些事情够奇怪,因为在他们偶然邂逅重又碰面的刹那间,他还在猜想,他们之间恐怕只曾有过些泛泛的交往。如果确实如此,那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就在此刻,这个姑娘给他留下的印象会如此深刻。他得到的答案是:在他们此刻所过着的生活里,人们都只是随波逐流,流到哪儿算哪儿。尽管完全不能说出一个确切的理由,但他满足于认为这个姑娘大概是这家人的某个穷亲戚;对于她不是在这里暂住而多少算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几乎占据一个有工作又有报酬的位置——这一事实,他也感到满意。她应该会受到某种监护,而回报这一待遇的办法难道不就是在忙完其他活计之余引领客人参观这个地方,作些讲解,和讨厌的家伙们打交道,回答一些关于建筑落成期、家具风格、画作者、鬼怪最常出没的地方之类的傻问题吗?这并不是说她是个会接受施舍的人——她脸上可决没有这种神情。当她最后慢慢走近他时,她是那么清秀端庄,虽然比过去老去了一些——比他以前见她时老——但是她走过来也许是因为她料到,在两小时的时间里,他花在她身上的各种揣测要比对其他事物多些,因此他也就可能猜透了某种别人因愚昧而未能猜透的真理。她在这里的待遇确实糟糕;她出现在那里,是这些年来一连串遭际的结果。她清楚地记得他,正如他记得她一样,只是她记住的要比他多一些。
待到他们最后说起话来的时候,屋子——这屋子的显著特点是壁炉架上有一幅精美绝伦的肖像画——里只剩他们两人,他们的朋友们已离开了这间屋子。令人心动的是,甚至在开口说话以前,他们似乎就心照不宣地要留下来谈一谈了。更加幸运的是,那令人心动之处也同时存在于其他事物之中,当然部分原因也是由于在韦瑟恩德,几乎处处都是值得人们流连一番的。这种心动存在于秋日黄昏时候,即将褪去的日光透过高窗向屋内投来的一瞥里,还存在于红日冲破低暗天空后,长长一道锋芒在旧板壁、旧挂毡、旧金饰和旧色彩上的嬉戏里。它或许更存在于她来到他身边的方式里;她只是出现在那里,做着她该做的那些简单的活计——他原本可以选择假装若无其事,那样的话,他投注在她身上的柔和目光也将不过是她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已。但是一听见她的声音,他记忆中某个空隙就被填上了,失去的一环立时补上;他在她态度中测获到的那种微弱的半嘲讽味道也就失去了锋芒。他几乎是跳跃前进,以便抢在她前面抓住话头:「我好几年前在罗马遇到过你。我还完全记得。」
——她承认她本有些失望,以为他一定已经忘了她。为了证明自己此志不忘,他便就他记忆所及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她的脸和声音此刻都在为他所用,它们创造了奇迹——印象开始运转,正像掌灯者手中的火种,一触之下即燃起火焰,一星星灯火次第亮起。马丘沾沾自喜,以为这灯火已经足够璀璨,但她忍着笑指出,在他急着想把件件事情都说得明确时,反倒把大部分事情都弄错了;不过他听完她的纠正反倒觉得特别高兴。她说,不是在罗马,而是在那不勒斯;也不是七年前,而是将近十年前;她也不是和叔叔婶婶在一起,而是和她母亲和弟弟在一起。此外,那时他也不是和潘勃尔一家而是和勃瓦叶一家在一起,他是和他们一同从罗马过来的——她坚持这一点〔这有点把他搞糊涂了〕,而且她手头有证据。她认识勃瓦叶一家,但是潘勃尔一家她虽然也曾听说过,却并不认识,是通过那些和他同来的人她才认识他们的。他们曾一起经历过一场极大的雷阵雨,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一个坑道里躲避——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该撒宫,而是在庞培,他们当时是因为要参观一项重要的新发现而去那里的。
他接受了她的纠正。他喜欢听她一一更正,不过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其实一点都不记得她了;而他只是感到遗憾,因为当所有过往都被严格证实之后,似乎也就没剩下什么东西了。他们在那里勾留着,她把她的工作撇在一边——因为他此刻显得如此聪明,她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权威——两人将这间屋子里的所有陈设也撇在一边,他们只是等待着,看还能不能再想起一两件事来。归根结底他们没有费多少时间,就像玩纸牌似的,他们很快把各自手里的牌摊放在桌子上了;只是很不幸,这副牌并不完整——「过去」这玩意儿,纵然将它唤起、召来并备加鼓励,也还是不会给他们带来更多东西。「过去」曾使他们见了面——那时她二十岁,他二十五岁,但是他们似乎都想说,多奇怪,为什么那时的相遇竟没有给他们带来更多的东西。他们觑着对方,深感自己已错失机会:本来他们此刻的机会会大得多的,如果在遥远的过去,在国外,机会是不是像现在这么贫乏的。很明显,满打满算,他们之间有过的也至多不过是十二三桩琐碎的陈年往事:年轻时的琐事,初出茅庐时的简单经历,由于无知而做出的蠢事——都是些纤弱的胚芽,被埋藏得太深了,——实在是太深了〔难道不是吗?〕,经过了这么多年,它们已不可能再发出嫩叶来。马丘自忖当初该为她尽些义务什么的——将她从海湾倾覆的沉船中舍身救出,或者至少是把她那个梳装包〔在那不勒斯街上被一手持匕首的流浪汉从她车上夺走的梳装包〕给夺回来。如果他一个人在旅馆里发起烧来该有多好啊,那她就可以来照顾他,给他家里写信,病体恢复时还可以带他出去乘车兜风。这样,他们才能具备此刻他们所没有的某种东西。——但此刻的这种关系也还好,不应使它受到破坏。因此他们只好再花几分钟时间,在万般无奈中又想了一想,为什么——既然他们有一些共同的朋友——为什么他们过了这么久也没能重新「相遇」?他们没有用这个词,但是他们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拖延下去,并不急于去找其他人,这就等于承认说他们彼此都不愿意再错失这一次的相遇。他们提出的各种使他们没能重逢的理由,只能说明他们对彼此知之甚少。其实有那么一个瞬间,马丘感到心中一阵刺痛:就算把她当成是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又能怎么样呢?——因为他们所有的交集还都不存在,尽管对他来说她还是适于做一个老朋友的。他的新朋友够多的了——比如在另外那栋房子里,他身边就尽是些新朋友;她若是个新朋友的话,也许他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她。他很想杜撰一番,假想自己和她过去确曾有过一段风流韵事或曾共处危难关头。他真的几乎是在想象中向前探索,溯时间而上,想要找到某种能起作用的情节;而且他对自己说,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那么这次新的相遇也就只能同样拙劣地收场——他们就会分手,而这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或第三次机会。他尝试过了,无法成功。就在这个紧要关口,正如他后来意识到的,在所有其他尝试都失败之后,她——决定亲自出马,并顺利挽回了局面。她一开口,就使他感到她之前一直有意把某些话隐瞒起来,能不说就不说;她的谨慎使他深为感动,当然他是在过了三四分钟之后才终于做出这样的评价的。她说的话至少使形势为之一变,补上了缺失的一环——就是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会掉以轻心而遗失的那一环。
「你知道你曾告诉过我一些话,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而且这些话后来还曾使我一再想起你来。那是非常非常热的一天,我们为了纳凉到海湾那边的索伦托去。我指的是在回来的路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们当时坐在船上的凉棚下乘着凉。你忘记了吗?」
他忘记了,而且感到的还只是惊异而不是惭愧。但是使他高兴的是,他知道她不是要他庸俗地回忆什么「甜蜜」的话。女人的虚荣心使她们的记忆特别牢靠,但是她要他回忆的不是某句奉承的话或某次犯下的错误。换了另一个女人,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只怕会要他回忆什么愚不可及的「求婚」之类的话。因此在他说他确实忘了的时候,他意识到的是某种损失而不是收获,他已经意识到她指的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我在竭力回忆——但是想不起来。可是我还记得去索伦托的那天。」
「我认为你未必记得,」梅·巴特兰过了一会儿说道,「而且我或许也不该要求你记得。不论什么时候,要求一个人回忆自己十年之前的情景总是很糟糕的。如果你已经摆脱了那样的生活的话,」她微笑了,「那就更好了。」
「哦?假如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我为什么要变呢?」他问道。
「你是说,我也已经不像我过去那样生活了吗?」
「已经不像我过去那样生活。我当时一定是个蠢蛋,」马丘接道,「但我很乐意从你嘴里知道我当时有多蠢——你还记得多少就算多少——我可不愿意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还是犹疑:「可是如果你现在已完全不是那样的人了呢?」
「那我就更应该知道看。而且,我也许没变。」
「也许。但你若是没有变,」她补充说,「那我想你就应该还记得。而且我也绝没有把我自己的印象同你刚刚用的那个难听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如果我只是觉得你愚蠢的话,」她解释道,「我就不会记住我刚说的那件事。那是关于你自己的。」她等待着,似乎要看他是否还记得;但他只是茫然望着她,没有丝毫动静。于是她决定破釜沉舟:「那件事到底发生了没有?」
他注视着她,但他此时脑中灵光一闪,脸上渐渐泛起红潮——他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我告诉过你——?」但他仍支吾其词,惟恐他想到的未必正确,又唯恐自己贸然走漏了消息。
「是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当然别人是不会忘的——如果还记得你这个人的话,所以我才问你,」她笑了,「你说过的那件事发生了没有?」
啊,他想起来了,但依然惊讶,并且感到有点尴尬。他看得出来,这也同时使她很是过意不去,好像提到这件事是犯了个错误。但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就想到,这件事虽然来得有点突然却终究是个意外惊喜。在小小的震惊之后,他反而认为,虽说她知道这件事有点奇怪,却还是使他心里甜滋滋的。她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而且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年;而他曾泄漏过自己的秘密,自己倒全然不记得了。怪不得他们相遇时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依我判断,」他最后说,「我是懂你意思的。奇怪的是我完全没意识到竟然让你介入了我的秘密。」
「是不是因为你已经向许多人透露过它了?」
「没有。自你之后没有别人。」
「因此我是唯一的知情人?」
「世上唯一的一个。」
「这样的话,」她很快就回答,「我自己也从未对别人讲过。我从来也没把你告诉我的话告诉过别人,」她注视着他,他完全信得过她——他们目光相遇的结果是他对她丝毫不再怀疑——「而且今后也决不会。」
她说话的态度是如此恳切,恳切得似乎有些过分,却也使他放心,因为他知道她不会认为他可笑。整件事情对他说来是一种新奇的享受——这应该从她知道这件事后算起。她既无嘲讽之意,那就说明她对他抱持的是同情态度,而长久以来,别无第二个人像她这样。他觉得自己既然在目前这个时刻绝不可能告诉她什么,那还不如当年偶然告诉了她来得实惠:「那就请不要再告诉别人了,现在这样刚刚好。」
「啊,我也觉得刚刚好,」她笑了,「只要你也同意!」然后又说:「你现在还是那种感觉吗?」
他简直不能不承认她确实对此很感兴趣,尽管他让自己完美地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已经孤单到不能再孤单了。自索伦托船上那一刻之后,他仿佛只活过了一个小时。之所以如此,是她——在望着她时他似乎有这样的认识——是因为她揭露了他缺乏真诚这一无情的事实。把自己很久之前已经告诉过她的话再告诉她一遍——这不是有求于她又是什么呢?由于她的慈悲他才有所得;若不是又一次相遇的话,他根本不会记得,不会报答,甚至连谢她一声都不会。他最初所求的只是请她不要笑话他。她不做这样的事。她已经坚持了十年,现在也还在坚持。他应该报答这种无法偿清的恩情。为此他必须知道他在她心目中曾经是何等样人:「我究竟是怎么讲的呢——?」
「你是什么感觉是吗?啊,这很简单。你说你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一种感觉,那是你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你认为你命定将会遭遇某件罕见非常的事情,可能是一件极不寻常的灾难性事件;你说你迟早会遭遇到它,还说你已经在你的骨髓里对它有了预感和确认,而且它可能将你完全吞没。」
「你把这叫做‘很简单’吗?」约翰·马丘问。
她思索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你在说那些的时候我能够理解。」
「你确实是理解的,是吗?」他急切地问道。
她那双和善的眼睛又停留在他身上:「你还是坚信会那样吗?」
「哦!」他无助地叫道。要说的话太多了,一言难尽。
「不管它会是什么,」她清楚地说道,「它还没有到来。」
他摇摇头,终于完全投降了:「它是还没有到来。只是,你要知道,它不是我将要去做的什么事情,不是我在这世界上将要完成的什么壮举:一举成名、受人敬仰之类。我还不至于愚蠢到那种地步。如果真是这样,也许更好。」
「它只是一件你将要遭遇的事情,对吗?」
「这么说吧,是我在等待着的——是一桩我必须接受、必须应对、而且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生活中的事情。它很可能会破坏我的意识,很可能把我毁灭。另一方面,它也很可能只是改变外部世界的一切,打击我整个世界的存在根基,并且让我自己去承担那一切后果,不论后果如何。」
她把话都听进去了,她眼睛里露出的光芒仍毫无嘲讽之意:「你所描绘的恐怕是一种预期吧——或者至少是许多人都熟悉的那种危险感觉——是怕爱上什么人吧?」
约翰·马丘思考着,「你上次也问过同样的话吗?」
「没有——那时候我不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可是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当然,」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会这样想。当然我也是这么想。当然我将要遭遇的也许就是这么一件事情。唯一的问题是,」他接下去说,「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这时候早该看到它了。」
「你是说你已经在恋爱了吗?」后来看他只是沉默地盯着她,她接着说,「你已经在恋爱了,但发现它不是一场大灾难,也并没有成为一个重大事件?」
「你看,我依然故我。爱情不是什么压倒一切的东西。」
「那么那件事就不是爱情。」梅·巴特兰说。
「不过,至少当时我认为它是的,我就是这么对待它的——直到现在。爱情会让你很愉悦,很欢乐,很痛苦,」他解释说,「可是不会多么奇异。它不是属于我的那件事。」
「你想要的是完全属于你的东西——某种别人不会知道、也不曾知道的东西?」
「这不是我‘想要’什么的问题——天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要。问题仅仅出在同我作祟的那种忧惧感——我天天和它生活在一起。」
他把它说得那样透彻,那样前后一贯,结果是使它对他而言显得越发重要了。如果她过去对此不感兴趣,那她现在也是会感兴趣的,「是不是一种大乱将至的感觉?」
他此时显然很想再谈一谈。「我并不一定把它当作——在它真地来到时——洪水猛兽。我只是认为它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而且也当然是确定无误的。我只是把它当成一个事件,这件事件本身当然应该是自然的。」
「那么它怎么会是奇异的呢?」
马丘想了一想。「它不奇异——对我而言。」
「那么对谁而言它是奇异的呢?」
「这样吧,」他回答说,最后露出了笑容,「比如说对你吧。」
「啊,我也有份?」
「哈,你已经有份了——因为你是知情人。」
「哦。」她反复想了一想,「可是我是指那个灾难性结局发生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们的轻松心情暂时变得沉重了;他们长时间的对视把他们牢结在一起。
「这要看你自己——看你愿不愿和我一起等。」
「你有点害怕吗?」她问。
「不要在这时离开我,」他接着说。
「你有点害怕吗?」她又问。
「你以为我只是精神失常吗?」他接下去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你认为我只是个于人无害的精神病患者吗?」
「不是这样的,」梅·巴特兰说,「我了解你。我信得过你。」
「你是说,你觉得我的这种顽念——可怜的顽念!——和某种可能的现实是对得上号的?」
「和某种可能的现实对得上号。」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等吗?」
她犹疑了一会儿,然后又第三次问那个问题,「你有点害怕吗?」
「在那不勒斯的时候我说过害怕这样的话吗?」
「没有,你什么也没说。」
「那我现在也还是不清楚。我很想知道,」约翰·马丘说,「最好你能亲口告诉我你是否觉得我害怕。你如果肯和我一起等的话,你就会知道的。」
「那好吧,」这时他们已在屋子里走了一段路,到门边时,他们停下脚步,好像要在彼此之间充分达成谅解。「我愿意和你一起等」,梅·巴特兰说。
小说第二节请见:亨利·詹姆斯:《丛林猛兽》[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