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这一生中,再没有一次北京,比那时候更动人。
天空蓝得疯了,落叶因为有爱相随,醉得不轻,摇摇晃晃地,转圈,眩晕,跌落,揉碎。
后海的夜晚星星一样迷醉,小桥,垂柳,夜钓人,酒吧,歌者,小吃,我们四人。没有做梦,梦跟它比起来,太轻浮。夜幕很厚,密不透风,沁人,包裹着从四处飘荡过来的人。垂杨依依,于是开始绕湖转圈。情侣一对一对,絮絮低语。
后海不是海,但它比海更加吸引人。无数的游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依偎在它的怀抱里。在垂杨依依的岸边,或坐或躺,或走或拍。乐圣阵阵,或高或低,或远或近。北京太古老,千年里,有多少人,来过又去了。没有什么亘古不变,唯有时间。今天的后海,一定跟从前的后海不一样,和珅或许来过,乾隆或许也来过,商贾大贾来过,平民百姓来过。坐轿来,乞讨来,唱歌来,跳着舞来。后海都默默地看着,听着,候着。水还是那么流,风还是那么吹。一流一吹数千年,不眠不休。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那样牵着手,牵着走过每一个黎明或者黄昏,每一次春到秋。
我曾那样无数次地做梦。梦让我义无反顾。
香山的路,崎岖陡峭,游人如织。我穿高跟鞋,也行走如飞。只因为有你,做了我的拐棍。
红叶还未哭泣。我的笑,从山脚洒到山顶。满目苍翠啊,也满目不忍回首。
你为我拍的照片,定格在底片里,流云翻飞。可是沧海桑田,敌不过一秋。
满目的柔情啊!无论是白天还是黎明。
哪管它精疲力尽还是没有休息。
跟你的北京,初相识的北京,游走的北京。
天坛,跟史铁生的地坛相比,虽只有一字之差,却全然不同。漫步在天坛的古树下,看绿叶,看绿叶背面的空隙,还有空隙里溜出来的阳光。那些遒劲的枝干,茂盛得无法自拔。
我们没来时,它就矗立在这里。多少年了,听皇城跟下的钟声,也听忽飞忽落的鸟鸣。前生前世,我们没来。今生今世,很多年了,我们还是没来。
转山转水,转到那一天,我们来了又去了。来来去去,它仍只是矗立,傲视着一茬又一茬的人群,不言不语,又似千言万语。
走累了,坐在天坛的椅上。说话,说话,直到再没有话说,因为很多话已进入死胡同,无法说下去。再说下去,已是徒然。可是也有很多话,以前从未说过,又担心没有机会再说,于是一直不停歇。直到,语言已是多余。
默然垂首,忘了身在何处。从没那么嫌弃时光,嫌弃它那么与众不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拴得住,也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过自己,失却了自信的底气。
抗不过时间,更抗不过环境。
你总是等在我必经的路口。只有一个眼神的距离。此生,从没有人,如你。你像母腹的胎衣,把我深深裹紧,供我营养,又让我自由呼吸。
深深地眷恋。以致我像一条寻找逆流的鲟,一次次冲撞,也一次次碰壁。
师大的风,冷峻,吹飞我的衣裙。是你,牵着我的手,逃过俗世,逃到暗夜下的天安门。
电视里的国庆,宏大的场景,整齐的兵,英姿飒爽,却为何白玉栏杆前老是站成你?不是为了怀念,是已经结痂,再不怕揭穿。所以才又有勇气,画你。
不能够呼喊,不能够哭泣,甚至不能够叫一声你。
生命只剩缺口。我还要努力呼吸。留不下故意。
颐和园的口哨,尖帽,长城的砖头和人群,水立方的璀璨,师大的鸭头和虾,还有夜晚的清华。你说要带我领略古老北京。
深秋的凉风,一地金黄银杏,我无知无畏地醉。以为地将老,天亦荒。
那块羊毛围巾,宽大暖和,是我出门的必需品。西单,后来我一个人又去过一次那里,商铺依旧,驴打滚依旧。只是没有你。
和珅的院落,留下一些遗憾,踮起脚尖望不到院内的风景,于是我们转身。总有遗憾,也得转身。
今生今世的繁华,我已看过。来生开始的征程,去向哪里?
那时北京。
记起是为了忘却。
那这一段路,走过。那段旅程,过去。
尘封,埋葬。连同记忆。
只留下北京。
多年以后,当我满头银发,双目宿醉,我要再在你曾经的手心里,如搁浅的帆船,鼓起勇气,想当年是怎样笑着离开你。
多年以后,当你满头银发,颤颤巍巍,你要记得我们的北京,是怎样烂漫了一整个秋季,再用彼此的沉默温暖余生。
生命实苦,但也珍贵。不说不闹,不代表忘记,只代表珍重,怜惜。
最近冷空气又来了,北京,还好么?故宫的红,北海的风,香山的红叶,长城的空,都如约而至了么?
北京,你要璀璨成梦!才对得起我珍藏如处子的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