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廿榛
收到梁井私信那天,我已经五天没出门了,冰箱里空得连瓣蒜也找不到,外卖盒子堆在门口,我堆在床上,头发油成一缕一缕,睡衣皱得看不出原本的图案。我看着空白的文档心里烦躁像有团火,烧得我恨不能砸了电脑。但理智还在,这是我用来吃饭谋生的家伙,我砸了自己也不能摔了它。
梁井在私信里说,“你写了那么多情话,也会累吧,以后不如让我说给你听。”在上万条的私信里,有人催更,有人诉苦,有人问些幼稚可笑的问题,我却一眼看到了梁井的消息,这应该就是缘分吧。
自从一年前在微博上随手写情话开始,粉丝逐渐变多,现在我已经成了一个专职的情话博主。情话一句两句想起来容易,但既不想抄袭又不想重复,还想要有新意突破自己,我终于把自己逼到了瓶颈处。我已经一周没写微博了,因为我真的写不出来了。
仅凭着想象力去编,想象力也有枯竭的那天,况且我长到25岁也只暗恋过两个人,连场失败的恋爱都没有,“好想有个男朋友啊”,这是我一周以来感慨最多的话。梁井的出现似乎是月老听见了我连哭带嚎的恳求,从那条私信开始,他每天都会给我发一句话。这个奇怪的家伙,不爱用标点符号,写他的日常零零碎碎几百字,最后才会加上个句号,所以,还是只能算做一句情话。
“我今天下班时遇见一只小狗,胖墩墩的,有点像我想象中你的样子,但你应该也很瘦,像我刚刚去花店买的一枝蜡梅,或是像一朵云,风一吹就飘到了我眼前。”我把梁井的第57封私信认真誊在笔记本上,从不做手账的我在淘宝上认真挑了一整晚,还取出了买来收藏一直舍不得用的芬理希梦500色铅笔。
“朝露打湿的牧场”“马德里的桑格利亚酒”,每一支铅笔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像我现在每一天的情话都有具体的对象。开始有细心的姑娘问我是不是恋爱了,毕竟字里行间的情意是藏不住的。我没否认,也没承认,毕竟梁井从未说过他喜欢我。
相对于朋友们经常八卦地猜梁井什么时候会跟我表白,我看起来要淡定很多。实际上,我不希望我和梁井的关系有太快的进展,我喜欢目前这样有些暧昧的联系。我总觉得,如果爱情发生得慢一些,我就能完整记住我爱情中的每一个细节。
当我笔记本上的私信写到第99封时,梁井终于表白了,他问我是否愿意跟他远远地见一面,“如果不喜欢我,你可以拔腿就跑,但我会抱着玫瑰看你跑远。”我看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梁井会不会是我的同行,这么多天的情话可能只是她用来愚弄我的一个把戏。请原谅我这种宅女的脑洞吧,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心脏慢慢平复到正常的节奏。
我去赴约了,蓝色牛仔裤,掉了一颗扣子的白色衬衣,努力刷了两小时依旧没刷成全新的小白鞋,我尽力了,这是我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以后找到的最合身的衣服。因为宅在家工作,我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出去参加社交活动,还因为暴饮暴食胖了十几斤,裙子们已经塞不下我日益膨胀的肉体和灵魂了。
那天阳光不错,天空是难得一见的蔚蓝,快要冬天了,这样的好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我住在左家庄附近,梁井体贴我这种社恐选手,我们把见面地点选在了一家火锅店,我一进门店里人来人往,有小孩滑着滑板去盛酱料,一号桌,二号桌,我走到三号桌时看到五号桌有人举着玫瑰朝我招了招手,真俗啊,不过我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在一起后,我嘲笑过梁井很多次,像我们这种面目模糊无法具体形容的情侣,如果有天走散在人海,连抓着路人寻找对方的机会都没有。梁井是怎么说的呢,这人哐哐哐拿起刀剁排骨,还没等隔壁老阿姨敲墙的声音响起他就已经把排骨下锅焯水了。
“白娅你不该去当情话博主的,真的,你弄个损话bot吧,一准比现在火。”我翻个白眼,继续用筷子去夹梁井刚拌好的凉菜。梁井敲我的手背,不轻不重,手会微微的麻,“别吃太多,辣,你还想再胃疼?”
我其实有些不太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像我和梁井这样契合的情侣吗?他是典型的开了文艺窍的工科男,我说的矫情话他都懂,却不会配合我把日子过成琼瑶剧。我的情绪不太稳定,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梁井吵架,他起初会耐着性子哄我,后来我们约法三章,每次我想跟他吵架时,就两个人一起去墙角面壁,我的脚踩在他的脚上,他用手抻着我的胳膊,先坚持不住的那个认输,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每一次,先认输的都是我,因为舍不得踩着他太久。梁井仗着我对他的喜欢治好了我的暴脾气。我也真的开始写些损话,而情话部分所有的主角都是梁井,这次我终于能够大大方方秀恩爱了,那本99页的笔记本和我们之间的日常被很多小姑娘羡慕,她们说“如果白娅和梁井分开了,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很怕看到这样的话,仿佛别人的幸福都背在了我们的身上。梁井每每听到我这样说,都会笑我傻里傻气。“她们比你坚强多了,放心吧,即使我们分开了,她们也能找到下一对让她们相信爱情的对象。”我听到这话,下意识觉得奇怪,夜里仔细想了想,为什么梁井的第一反应不是反驳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呢。
第二天,梁井下班以后,我问出这个问题。梁井正在炒菜,厨房里排风扇呼呼作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辣椒太呛我没看清他是否说了话。
吃饭时,梁井的筷子点了又点,顿了又顿:“白娅,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可能是我没谈过恋爱的关系,我以为女孩子都是干净整洁对生活规划明确的。这段时间,我觉得有点累,我可能还不够爱你,没有办法把你的优点和缺点都接纳。”
听到梁井的话,我总算想通了我们的爱情违和在哪。从一开始梁井对我的喜欢就来得莫名其妙,他喜欢的只是那个在微博上写风花雪月偶尔娇俏可爱的姑娘,而不是在生活中常常蓬头垢面动不动就情绪崩溃的我。
“我试着改一下,还是我们直接分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仿佛是身体里一直在旁观的另一个灵魂替我问出口的,把选择权交给对方,我挽留的姿态就不至于那么狼狈了。
“我能感觉到你已经很努力在改变了。”梁井顿了顿,有些愧疚地看了我一眼。是啊,在一起后,他对我太好了,好到我也要调动全身的能量去回应这份好,但即便我很努力地去踮着脚尖,依旧够不到梁井想要的那份好。
“怎么不早说?”
“是我先告白的,也是我先主动的,再主动提分手有点坏吧。”
梁井最后的半句说得有些犹豫,我看着因为我们的谈话而慢慢冷掉的鸡汤,北京的冬天没有暖气真的很难熬,爱情可以取暖,但春天总会到来。
我和梁井分了手,微博上的情话依旧留着,粉丝们没有哭着说“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也没有伤筋动骨到彻底失望。我没再继续宅家里,春天的时候我投了简历进了新公司,这是梁井离开以后我开始习得的东西。
分开的前一周,我浑浑噩噩像之前梁井没出现过的时候一样,饿了点外卖,地上遍地是头发,窗帘始终不愿意拉开,唯一一次拉开窗帘是因为想起和梁井在一起时看到的粉紫色日落。于是在梁井离开后的第六天,我拉开了窗帘,把房间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一遍。梁井留在我家里的气味,真的彻底消失了。
但我开始频繁地想念他,想起他曾经含蓄劝过我应该找一份能够与人群接触的工作,想起他背着我走在午夜无人的街上,我荒腔走板地唱“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梁井没说话,我们一起仰头看到了在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星星满天。
新年小区里第一棵桃树刚刚开花时,我找到了新工作,并且要把家搬到离公司最近的地方去,搬家那天我和朋友一起打包行李,朋友翻出那个被掉在床底的手账本时下意识翻了两页,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我接过本子也看了看,心里竟然不觉苦痛,只是有些淡淡的惆怅,我和梁井的爱情终究也没把那些铅笔全部用完。我原本以为,我们的爱情能够写得更长久些的。
我现在开始慢慢变成梁井真正喜欢的那种女孩,有条理,有计划,窗明几净,努力生活,可惜,这些梁井都不知道了。
文/陈廿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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