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教小学，和小孩子打交道，常常可以碰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令人莞尔。

        现在气候反常，这里冬天再难见到雪，更难见到冰。去年冬天，一场冷雨一场寒潮，学校花坛边一圈黄柏叶上凝了一层薄冰。下课后，就见十几米见方的花坛边围满了七八岁的孩子，还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杂响。走近，一个孩子拈住一块碎冰递过来，老师，吃冰，很好吃的哦。那小小的冰片晶莹剔透，在手指间一会就溶小了好多，那孩子见我不接，忙把它塞进嘴，又去叶面上剥。我又好笑又好气，这个怎么能吃，看上去干净，灰尘肯定有啊。就大声说这个挺脏的，不要吃了。可谁听你的，依旧嘻嘻哈哈哄抢着吃。那天，一到课间，就见一群小屁孩像一群小兽一样围着花坛啃冰。

        到低年级上一节课，一个男孩不守规矩，出于师道语重心长训斥他一番。嘿，他不仅不听，反趴桌子上生气了。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说，哎，一个男子汉这点批评都受不了啊。本想激励他开始学习，谁知他一个挺身青蛙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我前胸像擂鼓那样就是狠命一锤。我一下愣在那里，班里顿时静得可怕，低头瞧那孩子，垂着眼皮咬紧牙紧捏拳头气鼓鼓站面前，大有一副随时扑上来和我决一死战的架势。突然想笑，实在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孩子们不明所以，有几个不自然的跟着我笑了几声，最后看到我笑的停不下来，就都跟着大笑起来，前仰后伏的，早就不关心为什么笑了。有孩子七嘴八舌告诉，这小子很坏，上次有老师把他交到校长那，他还和校长打架。末后，我停下来，对班上孩子说，他不是坏孩子，和你们一样都是爸妈的宝贝是老师的学生，就是脾气不太好，要学会克制自己就好了。那小子还从此就对我另眼相待了，每次碰到都主动打招呼，做什么事也不避着我。有一次，我见他叼着一只香烟样的东西，就过去问他要，他拿出一根给我，是糖，做生意的人真是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啊。我掰了一小块尝尝，故意说，呸，太难吃了，你怎么吃的这么起劲呢？他悻悻笑着说，这样子很帅的。我逗他，那我给你拍张照，让你看看这样子帅不帅。旁边有孩子聚过来说不帅，丑死了。他见势不妙，钻出人群跑了，希望他从此认为这样子真的不帅。

        走在校园，经常就有人扯你的衣角，回头一看，一个橘子一颗糖两个板栗两片饼，捧在手心递过来，本来想说不要，又怕辜负那期待的眼神，就当他面尝尝，还不敢说好吃，那会递得更频繁。一次，一个小孩拦我面前，大叫一声心理健康教育，吓我一跳，就看她翻着白眼在那想半天，接着说安全卫生教育，老师好！还一副等人表扬的样子，这么长的课程名称都说全了，厉害吧！

      不管人情世态怎么变化，在小孩子眼里，老师总归是神圣的。

        一次拔河比赛，我班孩子拼尽全力，张张小脸上，青筋爆起，眼睛外凸，很多孩子脸色已经不正常了，我知道他们已经没力气了，但老师不发话，就没一个孩子愿意松手，几十双眼睛坚定地盯在我脸上，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突然觉得再也站不下去，转身就要离开。就在那一刹，我班学生集体松手，输了比赛。事后，班上一群学生气呼呼地围上来告状，说对方已经承认了，在点过人数后偷偷插进去三个别班大个子的学生，要不然我们绝不会输。输赢事小，因为这个闹得不开心就不好了。不好当孩子们直说，就给他们解释，结果已经出来了，不可能重比一次，只能怪老师考虑不周全，没做好监督工作。还是有人愤愤不平，放学时，有几个男生喜滋滋告诉我，他们报仇了，把那几个作弊的胖家伙揍了一顿。我问，那么大个，你们打得过？他们说做了亏心事的人，还能还手？这几个孩子平日都是善良明理的学生，所谓揍一顿，不过是作作势罢了，孩子之间自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有时也不需要大人来插手。

        班上有个叫航航的男生，下课时在那又蹦又跳，嘴里像唱歌似的不停喊我最帅我最帅。听了有点好笑，故意撩他，帅个鬼哦，又黑又瘦的。他一听，像气球突然破了个洞，马上就蔫了，脸上一点神采都没有。于心不忍，就又安慰，还好你的眼睛大又亮……没等我说完，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又蹦跳起来，嘴里念叨着老师说我眼睛亮老师说我眼睛亮。

      航航调皮多动，我经常挖苦嘲笑他，他却从来心无芥蒂，照旧对我很亲热。一天，他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见我出来，紧跟我身后一路走一路说，明朝那些事第一本我给您带来了，您看吧。不久前他问我看过这个书没有，他妈给他买了一套，可以拿过来给我看。这本书最火时我在网上大致看过一遍，但为了鼓励他，就说没看。他大喜过望，说等妈妈从城里递过来就拿来给我，今天他就带来了。

        从此，每过两天他就瞅机会寻跟前来问上本看完没有，给您带来下一本了。还要问我最欣赏的是哪位大臣，为什么。我奇怪他怎么不把全部五册一起借给我，省去许多麻烦。他说书堆那就不想看了，怕老师也这样。这些本是老师该对学生花的心事，现在倒过来了，我没觉着惭愧反有几分受用。

        因为很少写字了，提笔忘字的事经常发生，基础不牢靠，汉字注音出错也有，每次犯错，孩子们比我还不好意思，故意看窗外啊拿书遮住脸装读书啊什么的，却没因此低看老师说老师一句不好的。我就觉得，这世上最可贵的是童心，能和最可贵的东西亲密接触是我的小确幸，虽然教师特别是乡村教师这个职业历来为人所不屑，但从上班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去干别的事，就想着一直这样干下去，有我饭吃，容我任性点，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