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缪章宪
生宣是有些吃墨的。笔锋落下去,墨色便晕开来,带着些毛茸茸的边,像春日将醒未醒的梦。我本是笨拙地,想临摹那份人家的闲适,手腕却不听使唤,画出的线条,七歪八扭的。那篱笆,仿佛被风吹了一夜;那矮屋,像是蹲在田埂上歇脚的老农。可怪了,偏偏是这几分“生”与“拙”,让那小院忽地从纸上立了起来——我几乎能听见,午后的鸡鸣,穿过那片歪斜的瓜架。
这一下,我便喜欢上这笨拙里的真了。
这真,是能闻得见的。是雨后,赤脚踩上泥土,那从脚趾缝里溢出的、凉沁沁的腥气;是趴在田埂上,看一株狗尾巴草如何擎着露珠,那草茎折断后,青涩的汁液味。我们那时,心里是装得下整个世界的,而整个世界,也不过是一滩烂泥,几朵野花。我们用泥巴筑起巍峨的城池,又用一脚丫子将它踏平,哈哈大笑,这便是了不起的功业了。那时,快乐是一枚光滑的石子,是一只会打架的蚂蚁,是透明的,简单的,圆圆满满的。
而今,我们总想着要一座了不得的城池,金的、银的,高高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们被困在自己画出的方圆里,那方圆的名字,叫“贪欲”。
忽然便想起那画里,我无意中点染的一角。矮墙边,该有一株老柿树的,秋来挂几枚疏疏落落的果,像小小的、沉寂的灯笼。树荫下,或许该有一只打盹的黄狗,鼾声与光影一同起伏。这景象,竟让我无端想起一句旧诗来,
“日子发出幽暗的沉光,安稳如一枚老柿。”
这光,不刺眼,不灼人,只是自个儿慢慢地亮着,又慢慢地暗下去,与岁月两不相扰。这难道不耐过么?在风风火火的人世里,能寻得这样一种“沉光”,便算是寻着了根。
若能回去,多好。不急着去当什么了不起的人,只去做那个看蚂蚁搬家,能看上整整一个下午的孩子。让心思,单纯得像一缕炊烟。
想学一缕炊烟,
把心事,都解散。
随风弯一弯腰,
就算,过了一天。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搁下笔,那纸上笨拙的小院,已融进温柔的暮色里,分不清是墨,还是影。窗外,是万家灯火,是扰攘的车声。而我的心,却奇异地静了下来,仿佛也回到了那画中的院落,在井台边坐下,听风路过竹梢。
原来,返璞归真,并非要逃到天涯海角。不过是,在笔墨与心意交汇的一瞬,让自己“拙”一次,“生”一回,重新认出那份被遗忘的、简单的幸福。
平淡,才是真滋味。这滋味,像一盅温吞的白水,初尝无味,喝下去,才晓得,它是能解一生焦渴的。
最近开始享受悠闲自在,放缓生活节奏,开始健身。
此刻从公园健身归来,浑身舒坦。健身好友三五成群——有闲聊家务的,有互相鼓劲的,还有分享路边遇见一只胖猫的趣事。刚到家,网红画者的画册正好送到,牛皮纸包装得妥帖。拆开翻阅,心头欢喜,便摊开纸笔,用笨拙的笔触意临其中一幅小院。画罢意犹未尽,这些字句乘兴而来,竟成就了又一份惊喜。
文毕,时间定格在2025年10月23日,21:31。忽然觉得,人生平静带来的从容,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