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和张小忙在火车站分别是游悠大学毕业的那一天。
张小忙是游悠给他起的名字。因为他永远都是一副勤奋上进的模样,让跟他在一起的游悠自惭形秽,无法面对懒惰成性的自己。
他们并不在同一所大学。很难解释为什么游悠那么一个内向矜持的姑娘唯独对张小忙完全不设防,也许因为他年纪比她小,黑长的睫毛,笑起来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无邪又灿烂。在张小忙面前,游悠自诩是姐姐,实际上却是一直被他照顾。
大学毕业的最后一天,游悠在火车站买好了车票后给张小忙打了个电话。彼时他已经上班,走不开。
终于等到提前一小时进站候车,游悠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啃一边等着检票。身后有人说,“小姐。”游悠心情正不爽,颇不耐烦地回头,意外地看见了张小忙的笑脸。她就那样手里举着半个包子,嘴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于是张小忙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这家伙一下班就赶了过来,在偌大的候车厅里一排一排挨个儿找她。
该说的话早就都说了八百遍,该告的别也不知道已经告了多少次。谁也没再说什么。开始检票时,张小忙说,“你该走了。”游悠张张嘴,想说再见,眼泪却不小心掉了下来。张小忙把她的眼镜拿下来,擦干净,又帮她带上,然后拍拍她的书包,说,“好了,别哭了。走吧。”
这是游悠和张小忙第一次在车站上的分别。那天之后,她的大学时代彻底结束了。
2.
再见到张小忙是三年后。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实现他在大学里对她的承诺,到她的城市去看她。
两个人照旧去看了一场电影。空荡荡的电影院里,张小忙跟游悠说,他跟女朋友分手了。
张小忙的女朋友在认识游悠之前就有了。大学里和张小忙在一起的时候,游悠不止一次看着张小忙带着点悠然的神色,微微笑着跟她说他们俩之间的点点滴滴。那时候游悠就知道,张小忙对他喜欢的人,是掏心掏肺的好。游悠也无数次地暗自祈祷,张小忙和他的女朋友能够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张小忙出国是为了他女朋友,放弃国外的机会回国也是为了他女朋友。可是他回来后,他女朋友却说,对不起,我喜欢上了别人。张小忙说,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开,不拖泥不带水。
游悠知道张小忙很痛,痛得连带她都觉得痛了起来。她第一次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让张小忙重新变得快乐。
送张小忙走的时候,在车站上,游悠试图挽留张小忙却留不住,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张小忙叹了口气,把她的眼镜拿下来,擦干净,又帮她带上,然后拍拍她的包,说,“好了,别哭了。我走了。”跟三年前游悠毕业时他送她走的时候一样。
这是他们第二次在车站上的分别。
3.
后来张小忙辗转了不同的城市,最后终于在离游悠几百公里远的一个城市安顿下来,不太远,也不太近。两个人还是跟以前那么多年一样,在电话里网络上相互分享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她只想尽可能地陪伴他,陪他渡过每一个难熬的时刻。无数个深夜,游悠在电话这头,像在大学里一样跟张小忙聊一切能聊的。阳台外面的黑夜里偶尔有灯光在远处闪烁,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年轻的声音在电话线之间温柔流淌。
游悠趁着周末去张小忙的城市看了他一次。张小忙陪她逛街,带她去吃牛排,晚上买菜回去下厨做饭。那天晚上,两个人说话说到凌晨三点。游悠一直想问张小忙,你还想着她吗?还痛不痛?但是始终都没有问出口。
第二天张小忙送游悠去火车站,在候车室里游悠看不清电子屏幕上的检票口,张小忙帮她看。他一点儿也不近视,在大学里每次游悠忘记带眼镜,张小忙就是她的眼镜。对张小忙鹰一样的视力,游悠一直羡慕嫉妒恨。于是她故意问他:“你什么时候近视啊?”张小忙看她一眼,说:“我不会近视的。我要是近视的话,等我们老了,你看不清楚电视,我怎么讲给你听?”这真是游悠听过的最甜蜜的话。
在站台上,游悠和张小忙面对面地站着,那时候她第一次有了想拥抱一下张小忙的念头。犹豫间,列车员吹响哨子,大声呼喊着没上车的快点上车。游悠接过张小忙递过来的包,匆匆跟他挥手告别。车厢外张小忙跟着她走到座位上。火车缓缓开动起来。
那是游悠和张小忙第三次在车站上的分别。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她会永远失去张小忙。
4.
接下来的那些年里,游悠和张小忙分别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忙碌了起来。张小忙辞职,换行业,跳槽,事业开始稳定,蒸蒸日上;游悠考GRE考托福,申请大学,换工作,移民,出国。这期间,两个人分别恋爱,结婚。张小忙生了女儿,打电话告诉游悠的时候,她正在泸沽湖畔,秋天下午暖洋洋的阳光晒在身上,温柔慵懒。
那些年里,两个人一直联系着,也匆匆见过几次。游悠每次都想给张小忙一个拥抱,但是每次都没来得及。
再然后,游悠移民了。两个人之间隔着半个地球。所幸彼时通讯技术比十几年前张小忙在国外的时候发达,再无须一封信等上一个月,各种即时通话软件让两个人仍然可以保持联系。
直到再七年之后游悠回国,张小忙去她的城市看她。
这一次游悠和张小忙在车站上的分别距离上次已经过了16年。16年,抗战已经胜利两次,杨过也跳下了悬崖,连奥运会都举办了四届,游悠和张小忙第四次在站台上分别。
想要拥抱张小忙的念头再一次在游悠的脑子里盘旋。最后的几分钟,四周并无他人,只有她和他。游悠终于看着张小忙说,“抱一下。”
不是游悠想象中的一触即分礼貌性的拥抱。张小忙的怀抱温暖,那是一个悠长契合又妥帖的拥抱。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车门打开。他又要走了。
游悠看着张小忙,他们仿佛两辆开往不同目的地的火车,不管是并肩同行,还是偶尔交汇,最终都不可避免地分离,奔向自己早已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