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年是长的。从寒假伊始,在领了成绩单和一大摞奖状后,年就开始走在盼望的路上了。到了过年,穿新衣,换新鞋,吃糖果,磕磕头,一点满足就快乐的手舞足蹈。当家里小年蒸的几大袋包子和馒头都已经快吃完的时候,我知道元宵节要到了。相比过年,小孩子更爱过元宵节,这是一个色彩更加丰富的节日,没有过年的那些个繁琐礼仪,这个节日更自由,多的是花灯、鞭炮,彷佛元宵节就是为了让孩子们在开学前再放肆的玩乐一回而存在的。
童年里的元宵节,是热闹的、温馨的。当时已经年近八旬的老太是这个节日的灵魂人物。每到这天,一大清早,妈妈爸爸就忙着活面,面团用洗衣服的铝制大盆装着,上面盖个重达8斤的厚被子。北方的寒冷让发酵都变得缓慢,被子的加持可以稍微加快一点进程,有时还会放几个装满热水的盐水瓶在被子里给面团加温。大约在下午四五点左右,天色开始变暗,这一天的重头戏才正式开始。
老太先用她饱经风霜的巧手蒸出一个个好看的面灯,灯上会捏出一个碗口大小的窑,将棉线剪成3-4厘米的小段,捻成铅笔粗细当作灯芯,插在灯窑中,滴一些香油进去,润湿棉线之余,留一些在窑中。划一根火柴,依次将面灯点亮。当一个个灯光在夜色里摇曳,蒙着灰尘的白炽灯都彷佛失了光彩。元宵节蒸面灯是我故乡的习俗,这背后还藏有很深的温暖人情。如果村里哪户人家有人去世了,俗话说人走灯灭,那么其他的村户就会纷纷点一盏面灯,在黑夜中步行送到那户失去亲人的家里去,而这一家人就不必再蒸灯,村里每一户送过来的面灯大小不一,样子各异,但都代表着一份诚挚的乡土温情。也许村里的人们不像现在的我们那么会用话语表达关心,她们的抚慰只在揉搓的面团里,在面灯灼灼的光影中。当一村子的面灯摆满那户人家的堂屋时,燃烧的光亮和释放的温暖已经在悄然间包围抚慰了失去亲人的心。因知道了这背后的故事,我从6岁左右,就开始抢着去送灯。村里的土路不好走,坑洼不平,遇到冬风,还得时刻用小手挡着灯芯部分,生怕一不留神被风掳了去。一路上虽踉踉跄跄,但好在每次都能圆满完成任务。那户人家为了表达感谢,会给我们这些送灯的小孩子一大把糖果花生瓜子,鞠躬谢过后,就雀跃的一把装进裤兜,屁颠屁颠的跑着回了家。我们自己家里也会按照家中人数的多少,点上相应数字的面灯,放到堂屋和卧室里,老太说,一家人要整整齐齐,寓意新的一年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看着这烛光,心里默念着:“明年如果不用送灯就好了,那样就没有人失去亲人了”。
除了蒸灯之外,老太还会蒸大雁,好像听大人们说,这是专为嫁出去的女儿们蒸的,因为正月十六我们有闺女回娘家的习俗,女儿们会带着婆家蒸好的大雁送给自己的母亲,有“燕雀归巢”之意。当时我就想,我的妈妈有三个女儿,那以后每年都能收到三只大雁,好幸福呀!那个时候的我哪能想到,多年后出嫁的我们仨,连元宵节都没有时间回去了。
当然我最喜欢的就是老太给我们家里每一个人蒸的生肖啦。这是每一个人的专属。我们家人丁兴旺,全家十几口人,就我一个人属羊,所以我就更觉得自己的小羊珍贵了,只此一个。老太的手咋那么巧呢,我盯着这小羊看,简直和我家的那只小羊羔一样一样的,两只尖尖的羊角,一根短短的尾巴,厚实的身子,矮矮的腿。弟弟、妹妹、爸爸、妈妈、老太他们五个人分别是鸡和狗,也是特别的惟妙惟肖、连鸡冠和狗的眼睛都栩栩如生。我把我的小羊拿在手里,总不舍得吃。老太还会给全家蒸几个盘龙,还有几个麦垛,盘龙祈愿祥和,麦垛寓意丰收。老太还会用剪刀灵活的尖嘴剪出龙鳞和麦垛表面的麦芒形状,我一边看着她的手在上下舞动,一边心里感叹着:“我老太咋那么厉害呢,有她我真幸福”。
最让孩子兴奋的是,吃过晚饭后,老太还会用针把过年喝酒的白酒盒子扎出许多形状的小孔,在里面点上蜡烛,光透过小孔,创作的艺术品就出来了。我们四个孩子兴高采烈的提着去到村里空地上,和其他的小伙伴炫耀,比谁的好看。在我心里,我老太亲手做的花灯比他们买的花灯都好看。夜幕降临,村庄一改往日的安静,孩子们提着灯笼打闹,大人们也开始带着孩子在门口放烟花。品种多样,有窜天猴,有绕鞭,又可以在盆里打转发出嘶嘶响的花炮。这寒冷的黑夜,在团聚和温暖中显得绵远悠长。长大后元宵节去逛过几次夜市,纵五彩缤纷,却不敌记忆里一分。
如今老太已100有余,得了食道癌四年,还在艰难的抗争着。如今她再也不能在元宵节给我们蒸生肖了,可她那双巧手和她的爱一直滋养着我们的心,今年元宵节的时候,她往着弟弟妹妹家不到一岁的三个小宝贝们,她说:“真好啊!我五世同堂了,看着她们,我也怀念你们几个小时候了‘。我告诉她:“老太,我们也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被你温暖的那些个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