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亲
山坡上的野山菊开得正艳,十四岁的牛大妮蹲在溪边洗衣裳,蓝布衫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惹得路过的后生们直咽口水。
王婶子挎着竹篮来串门时,后娘正在院里晒野菜。竹篮里装着半斤红糖,用旧报纸包了三层。"老嫂子,给大妮说门亲吧?"王婶子压低声音,"小牛岭的张大山,家里有两亩旱地,会木匠活,去年还给他爹打了副寿材哩!"
相亲那日,奶奶借了邻居二丫的红头绳,把乌黑的辫子梳了又梳。张家后生躲在院门外枣树后,只露出半截打着补丁的裤腿和一双纳得结实的千层底布鞋。两家人喝完三碗能照见人影的高粱粥,这门亲事就算相看了。
二、两车粮食
"要两车粮食做聘礼!"太爷爷的烟袋锅敲得炕沿砰砰响,"少一粒都不行!"
张家老汉愁得蹲在门槛上揪头发,他家粮缸早见了底。夜里,张大山摸黑翻进生产队的粮仓,把老鼠洞里的麦粒一粒粒抠出来,攒了三天才攒出半碗。
最后还是爷爷想出了主意。成亲那日,两辆扎着红绸的板车吱呀呀推来。前车麦穗堆得冒尖,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晃人眼;后车却轻飘飘的,车轮碾过的车辙印都浅三分——底下垫的全是稻草。老太爷笑得合不拢嘴,当即让把后车当嫁妆又推了回去。
夜里,爷爷摸着后脑勺坦白:"麦穗底下...其实..."话没说完,奶奶"噗嗤"笑出声,从枕头上拈起一根稻草:"我早看见车辙印深浅不一样啦!"
三、新婚夜
新打的土坯还泛着潮气,奶奶摸着平整的屋顶,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鸳鸯被面上:"再不怕半夜漏雨淋湿被褥了。"
"傻话。"爷爷拿草棍在房梁上戳了个小洞,"你瞧,要是下暴雨..."话没说完,奶奶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做窝的麻雀。月光从茅草缝里漏进来,照得新糊的窗纸上的喜字红得发亮。
四、大脚媳妇
开春锄地时,村里婆娘们凑在田埂上嚼舌根:"张家媳妇大脚板,走路带风不像样!连裹脚布都不会缠。"
奶奶听了,偷偷用准备纳鞋底的粗布缠住脚掌下地。结果一跤摔进麦茬地,脚踝肿得像发面馍,血浸透了粗布。爷爷抄起镰刀冲到村口老槐树下,憋得满脸通红:"往后谁再提裹脚..."他突然抡起镰刀砍向树桩,"我把他家锄头掰弯!"
满村哄笑中,再没人敢说闲话。只是奶奶走路时,总不自觉地把脚往裙摆里藏,像只害羞的鹌鹑。
五、盼子
成亲五年,奶奶的肚子仍不见动静。河边洗衣时,闲话顺着皂角泡泡飘过来:"母鸡不下蛋,占着窝有啥用..."
老奶奶摔了洗衣槌,回家却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塞给奶奶:"蒸蛋羹时多滴两滴香油。"夜里,奶奶摸黑跑到老太奶奶坟前,露水打湿了鞋面,冰凉的像那年难产的母亲流下的血。
爷爷举着松明火把找来,背她下山时突然说:"没娃更好,省得跟我抢炕位。"奶奶捶他后背,捶着捶着破涕为笑,眼泪鼻涕糊了爷爷一后背。
六、千金
头胎落地是个闺女。接生婆撇嘴:"赔钱货。"老奶奶却把孙女儿裹进自己贴身的棉袄里:"丫头好,丫头是娘的小棉袄。"
接连三个丫头片子落地,爷爷蹲在产房外抽旱烟,烟锅里的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忽听屋里"哇"一声啼哭,接生婆探头:"带把儿的!"
爷爷蹦起来撞翻了煤油灯。火苗蹿上房梁时,他正抱着儿子在院里转圈,嘴里嚷着:"我家粮缸要见底喽——"这是庄稼人最幸福的抱怨。
七、分家
五个娃娃像一窝麻雀,把三间土房吵得快要掀顶。最小的丫头扯着嗓子哭,大丫头在背《三字经》,二丫头和三丫头为块地瓜干打得不可开交。
爷爷在院当中垒了道矮墙:"分家!"分得一口缺了角的铁锅、两把豁了口的锄头。奶奶连夜用稻草编了张席子,孩子们挤在上头听她讲老太姥姥的故事。月光从茅草屋顶漏下来,像撒了一地碎银子,照着五个小脑袋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