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获得金马奖最佳导演奖的电影《嘉年华》，让我这个一直不敢看《熔炉》和《素媛》的人鼓起勇气走进了电影院。影片视角冷静克制，达内兄弟御用摄影师掌镜，两个小演员的表演已经成功把我圈粉，获奖实至名归。

本来文晏导演只是在海宁校长"嫖宿"女童后想借这部电影为那些被性侵的孩子发声，没想到电影的结局与现实的三色幼儿园虐童疑似性侵案的官方声明巧合呼应。

电影里的结局是刘会长权势太大，官商警察医院勾结在媒体前把受害者的第二次体检结果改成下体无损伤。接着电视里却突然播放刘会长被逮捕，作假证者被捉拿的大快人心的新闻。看似突兀，却让之前观众被压抑的情绪最终得到释放，回到现实才更令人愤怒寒心。

说到性侵，今年4月27日自杀的26岁台湾女作家林奕含，也是勇于发声的一员。她在学生时代被后台强大的辅导老师强奸，重度抑郁症后即使结婚也无法走出阴影面对人生。她将自己和其他不愿透露姓名的受害者经历写进半自传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后就告别人世。

小说的文学性暂且不论，她的文字更私人更隐秘，是一种受害者个人情感的抒发和宣泄，像呓语，也是对犯罪者最恶毒的诅咒和痛斥，越到后边越几近疯狂。其实林奕含的故事更贴近女学生被导师强奸的电影《不能说的夏天》，却也和讲述儿童性侵的《嘉年华》有着诸多巧合。

电影里的嘉年华是个游乐场，受害者12岁女孩小文离家出走后就在这个巨大的游乐场游荡，像走入迷宫。而林奕含用的词也是初恋乐园，她们的青春本该如小孩子最爱嬉戏的儿童乐园一样充满欢乐，却承载了太多痛苦而不堪回首的记忆。

电影里的目击证人酒店服务员小米、受害者小文、酒店前台莉莉姐等女性角色相互呼应，对照着彼此的命运，是三种女人不同的命运和人生。林奕含小说里也是用被性侵的女学生房思琪、怡婷和被家暴的伊纹相互影射。最终小米摆脱了卖身的命运骑着摩托逃跑重获自由，伊纹离开了家暴的丈夫幸福再嫁，这种对婚姻和男人美好的幻想寄托如同电影中海滩拍婚纱照的情侣，是小文背景处一抹洁白的婚纱，模糊得仿佛一种幻象。

同样相似的，还有电影里单亲家庭的小文受侵害后被母亲进行的荡妇羞辱，尽管这是一个母亲因为自己失责自责而又恼羞成怒的行为。家庭幸福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的林奕含，也会借房思琪的妈妈之口说出同样的话，那一刻的房思琪和小文一样选择了永远沉默。

小说里教师李国华的恶，寥寥数语就勾勒出来：一个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衣冠禽兽形象。文中写英文老师不会明白李国华第一次听说有女生自杀时那歌舞升平的感觉。心里头清平调的海啸。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为了他自杀。李国华是有目的性的屡次作案，专挑软柿子捏，老师间相互勾结，更赤裸更恶心的文字描写我不再复述。

可能我们对于犯罪者的声讨会像房思琪问老师的那句话一样无力，我有时候想起来都不知道老师怎么舍得，我那时那么小。

老师说：那时候你是小孩，但是我可不是。

权力、知识、经验和性上的不对等只会让受害者更加无助，恶人却可以大摇大摆故技重施不受惩罚。无论是房思琪还是小文，她们的悲剧如此相似却又反复重演，真的是巧合吗？

全片最感人的两场戏，第一场是小文妈妈撕烂小文的衣服，骂着让你留长发穿这些不三不四的衣服！小文大哭大叫还是被剃成了假小子。母亲可能觉得招致祸端的是这些引诱男人的打扮，就像林奕含口中始终相信如果我长得丑老师就不会侵犯我，女性特质相关的美好东西变成了耻辱被判有罪，好像太美了就是万恶之源。

第二场直接看哭的戏是小文分开双腿，医生陆续做完检查，在媒体面前公布无伤害结果时，门外家长和记者乱作一团，屋里只有小文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痛哭失声。

对于性侵儿童我们总说最大的伤害不是在犯罪发生的那一瞬间，哪怕那种痛苦在林奕含笔下变成了灵魂出窍的幻觉，她必须跳脱出来必须爱上老师，才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最大的伤害也不是犯罪者的危言耸听，言语恐吓，更不是医生的“误诊”，警察对于小文事发当晚喝了几瓶酒的盘问，而是当受害者面对家人时，那一刻家人的全体沉默或歇斯底里，是家人打算收下性侵者的好处决定私了的息事宁人的态度。

文晏的电影很写实又带有几分女性特质，她片中的几个女人所经历的就是普通女人平时生活中再切身不过的体验。

以前有个检验女性电影的标准，就是要求一部电影里至少有两个女主角，她们之间要有对话，对话内容还不能围绕男性。这看似很荒唐，可是真的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好片你会发现符合这个标准的电影寥寥无几。她的电影有女孩还未性启蒙时的青涩懵懂，也会借莉莉之口抒发多少女人的心声：下辈子再也不要当女人了！

可是做女人没什么不好呀，女人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化各种妆，梦露雕像的红指甲和高跟鞋贴满小招贴被工人锯开，头发被剪短，漂亮衣服被撕碎，化妆品全扔掉，金色的假发被抢走，最后的小米还是穿上了梦露一般的白裙子，戴上莉莉姐留下的漂亮耳环，开着摩托车逃走了。

女神一样的梦露作为天真的性感尤物，也有颠沛流离的童年，最终变成一个符号香消玉殒。她生平看过的书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到《资本论》，可以随便碾压如今任何一个文艺青年的阅读量，可人们津津乐道的只有她的性感和风流韵事，好像从来没有人关心过真实的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嘉年华》里的女孩们正在努力挣脱这样的命运。

14岁的文琪饰演小米，目光冷淡疏离，不是少女的天真也不是早熟，而是一种对别人充满怀疑、警惕、不信任的眼神。她坚强又执着，有点像《冬天的骨头》里的大表姐。小演员在金马奖上获得《血观音》最佳女配奖，让人开始期待那部电影和她的未来。

小文的扮演者是13岁的周美君，两个孩子的长相很相似，都很有灵气。她也在沉默寡言中演出了一股倔强、叛逆，可以说更像这部电影的灵魂人物，两个女孩精彩的表演让影片增色不少，我已经被圈粉了。

今天《嘉年华》这样的电影上映，哪怕排片量再小，也值得鼓励。更多人支持这样的电影，给电影颁奖，为电影贡献票房，摇旗呐喊称其良心之作，影院经理努力争取院线排片，是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能看到这样具有反思和社会意义的独立电影，他们懂得它在当今中国电影市场是多么珍贵。

可对比现实的三色幼儿园事件，让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以前我总不太理解国人对韩国电影的羡慕崇拜，今天羡慕韩国电影，明天羡慕泰国电影，后天羡慕印度电影，好像随便一个国家的电影都有更自由的电影文化语境。

现在想来，你可以觉得《出*租*车*si*机》拍的一般不推荐，不就是平铺直叙隔靴搔痒地拍个军队镇压学生的韩国历史事件，但它至少可以拍而不会在网上被和谐。你可以觉得《熔炉》拍得煽情催泪，但它的社会影响力已经是教科书级别。

我们需要长期关注这样的案件，因为它草草结案，案件不透明，不可监督，无可质询。留给大众的只有微博拼命撤热搜，视频删除不可评论，只留下支持家长造谣的评论，讨论该事件的公众号文章被莫名其妙的删除，网络上只能搜到未发现三色幼儿园儿童遭侵害的新闻。

是幼儿园的监控系统噪音太大了损坏不可修复？是几个家长拿孩子的名誉抹黑幼儿园？是22岁外省女子一个人买针扎孩子因为孩子不睡觉？扎完了孩子们就睡了吗？2015年11月三色吉林四平市幼儿园的虐童案涉案20多个孩子被针扎又作何解释，是个案还是集体作案？面对诸多疑点，和如此恶劣挑战道德底线的案件，我们只是想要一个真相，现在这种欲盖弥彰，毫无信服力的公告难以平民愤。

教育行业作为现今最有利可图的行业之一，良莠不齐的教育机构是否正规？被和谐的新闻和敢于说真话的自媒体侵害了谁的利益？层出不穷的虐童性侵恶劣事件发生为何如同石沉大海？难道家长只能让自己的三岁孩子学自我保护防虐待防性侵，自己去学会如何辨别幼儿园吗？我们应该提高老师工资学历考核标准还是提高犯罪成本，加强法律处罚力度？

我们想看案件处理透明，彻查到底，想看凶手被处以应有的惩罚，想要虐童性侵案被更加重视，法律惩罚更重刑，而不是屡次开除临时工，监控硬盘丢失，犯罪者处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直接开除了事。

现已有《三联生活周刊》等纸媒对案情做出如下报道：

如果鼓励二胎却连幼儿园都无法保障儿童的人身安全，不能让孩子健康成长，给孩子美好童年最基本的保障，那还有什么未来可以期待，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们为之努力的？

对于这些三色幼儿园事件和《嘉年华》这部电影，我只能用林奕含小说里的句子结尾。

小说里写写实主义里，爱上一个人，因为他可爱，一个人死了，因为他该死，讨厌的角色作者就在阁楼放一把火让她摔死一一但现实不是这样的，人生不是这样的。

思琪说话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谓教养就是受苦的人该闭嘴？为什么打人的人上电视上广告看板？姐姐，我好失望，但我不是对你失望，这个世界，或是生活，命运，或叫它神，或无论叫它什么，它好差劲，我现在读小说，如果读到赏善惩恶的好结局，我就会哭，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历痛苦才能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和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可是姐姐，你知道我更恨什么吗？我宁愿我是一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看过世界的背面。

你可以把一切写下来，但是写，不是为了救赎，不是升华，不是净化。虽然你才十八岁，虽然你有选择，但是如果你永远感到愤怒，那不是你不够仁慈，不够善良，不富同理心，什么人都有点理由，连奸污别人的人都有心理学、社会学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奸污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有选择——像人们常常讲的那些动词——你可以放下，跨过去，走出来，但是你也可以牢牢记着，不是你不宽容，而是世界上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