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脸上那颗颗的豆子瞬间轰然爆开,那张面饼式的脸瞬间被拆分开来,五官被炸没了,它的头几乎分迸成中间裂开一个窟窿的圆圈,然后腾起一团紫色的火焰。
它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可一下子又恢复了平衡,它双肩就顶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身子仍然向玄鱼扑过去。玄鱼一个筋斗从桌子上翻下来,身形快若游鱼,她从“吴婶”的双腿间穿过去,溜到了它身后。她伸手快若穿花,连结九个指印,临!兵!斗!者!皆!阵!在!前!,然后戟指戳在它背心。
这是已经是天师葛洪传下的五雷正法,一切因惑而生的精怪,绝对挡不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她却戳了一空。
“吴婶”在间不容发之际,后背从肩胛骨中间,居然开了一个大坑,像一堆肉浪突然陷下一个极深的漩涡。
玄鱼的双臂穿过了吴婶,指印从它的前胸透了出来,这大约只有一霎那,这个肉窝突然又消失了,它背上的肉瞬间严丝合缝的黏拢了,玄鱼的双臂陷进了它的背里,血肉相连,像是长了上去。
它是周身都是种子。它由惑而生,就是要侵犯入这个婆娑世界的生灵体内,将种子刺入他们的脊椎,再由脊椎进入大脑,彻底把他们变为宿主。
玄鱼的双手失陷在它身体里,这简直有如入它瓮中,它周身皮肉上顿时浮起起七八条游鱼式的小虫向玄鱼手的位置靠拢。
玄鱼深吸一口气,她的脸由鼻尖向双耳,突然渲染出八条暗金色的条纹,两条入鬓是眉毛,两条由鼻而下是法令,两条人中而下是胡须,她的双目飞出两抹黑色的眼影,她的唇上凸出一道白色的凸痕。这是八大锤中的金刚法相。
一息之间 她已金刚不坏。
有七条宿虫爬到她手臂上,可是如针的蕊尖也刺不透她的金刚法身。她刚刚饱食豆芽,却不被宿虫所害,用的也是此法,只是一为外观,一为内照。可凡体换金刚只有一息,她凝神屏息,可一旦换气,法相立时会褪尽,躯体又会恢复肉身。
如此僵持一阵,她觉得肺里的气越来越稀薄,不由大急。
这时如炸雷般,半空中“呯”的一声巨响。
“吴婶”的胸口又被开出一个大洞,它前襟到后腰的部分突然碎成齑粉,玄鱼双手得脱,她长舒一口气,那张金刚法相立刻消融无踪。
她从那个洞里看见了对面的穆青,看见他双手正托着烟斗,那烟斗的铜锅已经裂开八瓣,一股黑烟冉冉升起。
他腰板挺得笔直,威风凛凛,意气飞扬,昔日他随杨元帅征讨西夏,马上功名彪炳,最善用梨花枪。那是种用木炭火硝硫磺制成的发火枪,在马上迎敌时,先发一火 用铁砂打敌人的头面,再用后面的铁枪头击敌。这是杨家军所向披靡的马阵战法。
他受显圣先师之托,在穆斋屯看守系天下危亡之物,就将梨花枪的机关转到了烟斗上,却将威力又加著了十倍。
他刚用的铁弹是开花弹子,带有引信,中有火力极强的爆子,为引信一燃,则分裂开花,分崩之力有如雷霆。若非玄鱼尚持着金刚法相,刚刚一下,她的手也要给炸没了。
这情急万分的一击,也只能发一弹,但到底在危急存亡一线时救下了玄鱼。
“吴婶”已经完全不成人样了,它的头已经裂成一个肉圈,还带着将熄犹燃的余焰,而身子上又开了一个大洞,那样子在穆青眼里简直有如自己学习过的大秦演数中的8,它晃了一下,好像能站直,可一下又跪在了地下。
玄鱼一跃到它面前,她从袖里抽出拂尘,向下下一撒,拂尘的千万缕银丝把“吴婶”罩住,又渐渐收紧,一根根勒进肉里,有如一张纯银的网。
她掐指在胸,口中念诀:“吾道如光,网罗穹苍。”那银网渐渐收紧,吴婶几乎被捆绑成一坨肉团。
它在网中扭动挣扎,还是突不破这天纲地目的法限。
它忽然一笑。
它五官都已经炸飞,面部只有一个洞,而就这个洞,突然裂开一个悚人的笑脸,它哈哈哈哈笑了几声,又开“口”说话:“没有用的,你们道心千尺,也不敌我魔高万丈。”
它从网中转“脸”看了看玄鱼,说:“你就是降服我,也降服不了惑,它就在你们心中,千丝万缕,随隙而生,你们如何能脱?”
玄鱼皱皱眉头道:“吾道如光,就是你千变万化,也难敌法网如纲。”
它摇摇头说:“道不在你们这里,这个婆娑已经被你们祸害太多,你们文明也正在衰落,就你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你们的王朝,异党林立,自相倾轧,它必亡于异族蛮人之手,它所自得的那些纸墨飞香,那些诗河歌海,也会在那一次大灭亡中被摧毁殆尽。”
它声音变得急切了:“为何不加入我们,我们是未来,我们是主派来拯救你们的,只要你们加入,你们的文明,你们的生命就会升华,这就是大道运行,万法归一的唯一的路。”
玄鱼噗的一笑,看着那团被银丝越勒越小的肉,奚落道:“你们是什么?虫子吗?”
它诡异的嘿嘿两声,雄辩地说道:“我,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我。”声音有如洪钟。
话音刚落,忽然角落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应和:“我是我们。”接又一个声音回答:“我们就是我。”这些声音开始稀稀拉拉,逐渐此起彼伏,然后赢满喧天——
玄鱼脸色大变,她听到的是豆子们在地上蹦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