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规则和标准。就连送外卖送快递,也有不为外界所了解的明里暗里的规则、要求与门道。譬如骑手分新、初、中、高、顶五个等级,派单根据核心与众包区别对待,而作为新手的他和肖冬,更需要将扣款项与扣款规则牢记于心,毕竟最后一条,直接影响他们的收入,利益攸关呀!
自从两人开始送外卖后,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偶尔见个面,也是在送餐的路上。两人匆匆打个照面,招呼声还未落地,两个人已经相去十数米远。送外卖,抢的就是个时间,不快能行吗?他越来越能理解那些曾被自己按着喇叭不停提醒催促的抢道的外卖员了。
想不到,时至今日,他竟然也摇身一变,成一名为自己所嫌弃的马路飞骑。尽管他这样追求速度,想要保证准时准点,但一个多月来,他还是遇到了不少奇葩,尤其是那一次,晚上六点左右他接到一单,因为下班时分电梯繁忙,他只好一路跑上楼,结果还是晚了几分钟,他一再解释,可那个女人不依不饶,最后一个差评,就让他一天奔波所得的报酬化为无有。为了挽回这个损失,他那天晚上送完最后一单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
妻子听到门响,从卧室里走出来,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他挤出一个笑,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啊!
这么晚了,你怎么才下班啊!妻子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犀利又意味深长。
哦,我加了个班!他沙哑着声音说。
妻子没说话,走过来给他拿拖鞋,平静且轻声地问,累了吧?是不是还饿着肚子?
妻子这么一问,他脸上掠过一丝难为情的笑意,其实他早就饿了,为了把扣掉的费用赶补回来,晚饭都没顾上吃,确切点儿说,七八点那会儿,他肚子都咕咕叫了,但没舍得吃——为了达到给自己定下的每日收入标准,他得计划着点儿,只有稳定收入才会令他心里踏实。本来为今天的事儿还未消的余怨,这会儿在妻子平实却真切的关心中,一下子化为乌有。
他摸摸肚子,点点头说,是真有点饿了!
妻子转身去厨房,一阵油烟机的轰轰声和热油炒菜的毕剥声后,伴着一股扑鼻的饭香,妻子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儿来。鸡蛋是这个年代最不值钱也最不起眼的东西,然而,卧在面条的两个鸡蛋却让腹中空空的他,感到那么迫切,那么馋涎欲滴,他吞咽着口水,腹中的饥饿感更加旺盛了。
他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妻子就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看他吃。不早了,你去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他这是第二次提醒妻子。
行啊,先这么干着吧,过渡一下,等有其他机会了再说。妻子答非所问,语气幽幽。
他怔了怔,头也不抬地问,你想说啥呢?
我表姐今晚打电话跟我说了,说十点多钟看见你身穿骑士服,在一家饭店门口给顾客打电话。妻子直言不讳,但语气仍旧保持云淡风轻。
你都知道了?他一脸尬笑地仰起脸,满怀歉意地跟妻子讲,饭店那块儿实在经营不下去了,也没跟你商量就关了……没跟你说,也是怕你担心……不过你放心,只要不怕吃苦,跑外卖收入也不错,现在虽然低点,等到成为王者骑手,月薪就远超我上班那会儿的工资了……
我知道,妻子打断他的话,低声说,就是太辛苦了。
没事儿!他刚才还怕妻子不理解,现在听妻子这么一说,顿时感到温暖和释然,语气也变得活泼轻快起来,他拍拍胸膛说,咱就是农村出身的,从小也没少干农活,这点辛苦不过是小菜一碟,别担心,哈!
他顿了顿,接着忧心地说,倒是肖东,从小娇生惯养的,这么辛苦的活儿,怕是一下子受不住。
肖东也在干这个呀?妻子有些惊讶。
可不嘛,要不怎么办?他爸那块儿铁定指不上了,眼下他不干这个还能干啥呢?就是怕他体力受不住,最重要的,恐怕他的心理上还没有适应过来。
想起那天烧烤摊上的情形,他陷入了思考,他当外卖员所面对的奇葩人,想必肖东也遇见过,可是肖东会怎么应对呢?
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好巧不巧,他又接到了她的单——她搬家去了另一个小区,他怎么都没想到,发誓再不跟她打交道的今天,居然阴差阳错地再次被派了她的单。打开门的一刹那,他吃了一惊,那女人也咦了一声,显然也认出了他,为了避免这个女人再次作恶,他很客气地就上次的事向她诚恳倒歉,并把怀里给女儿买的玩偶赠送给她,恬着脸求她给个好评。
这次送餐准时准点,那个女人又白得一个玩偶,心情一好,果真给他点个好评。
他心情大好,想起那次被差评扣钱的事儿,他当时特想不通,还在心里发恨,暗暗告诉自己,如果下次让我再遇到她的单,我一定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他加点料儿——外卖员往客人的饭菜里吐口水的镜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下楼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他今天知道是她的单,会不会真得朝饭菜里吐一口呢?他下意识地摇摇头,老实巴交的父亲,跟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他也不知道父亲的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反正自打懂事后,昧心的事,他没有干过。都说人心里藏着一个小恶魔,就像那个吐口水的念头,重要的是,关键节点,你有没有锁住它的牢笼。
人们常说农村的孩子老实,他觉得也不尽然,全看父母怎么教调了,老家邻居家的栓子和他岁数差不多,他爹吃喝嫖赌盗,儿子长大后也五毒俱全,现在监狱里还没有出来。而肖东出自一个他连想象力都无法企及的家庭,他就不由得好奇,如果肖东遇到和他同样的情形,会做什么样的反应,如果凭他对他“有仇必报”的个性的了解,心想肖东应该会吐一口吧?但家教会促使他怎么做,他就不得而知了。最后,一个念头占了上风,这个亦正亦邪的家伙,或许真敢呢!
一时的思想提醒了他,这个曾经患难与共的兄弟,这么久没见,想起来还怪牵挂的。他决定抽空给他打个电话聊几句,看看他的近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