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耻于谈论这个话题,但我还是想为她留下些什么,是只属于她的,她个人的。
她半生已过,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交付给了田地,她亲它,爱它,但她更爱钱。小时候她在我眼里就如巨人一样高大,我每天都要与她比个子,势必争个高低,她也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我无理取闹,然后用她那粗糙黢黑的手温柔抚摸我的头:“你高,你高,你是家里最高的。”我得到满意的答案后,便会蹦蹦跳跳的去找别人炫耀,那时也不知在高兴什么,但就是莫名其妙的高兴。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嫌弃她,嫌弃她那指甲缝里满是泥土黝黑的双手,嫌弃她干裂的嘴唇,嫌弃她满身的臭汗,更嫌弃她不厌其烦的呼唤我的乳名。应该是生下弟弟之后吧!我总觉他夺走了本应该属于我的爱,我在她面前也时常抱怨为什么非要生下弟弟。
亲戚总是调侃我:“你是你妈妈从垃圾桶里捡的,弟弟才是妈妈亲生的。”起初我总是信心满满的反驳:“不是的,我是我妈亲生的。”我看向母亲,她却不语,笑眯眯的看着我。
久而久之我信了亲戚们说的胡话,我知道我的母亲得了怪病“重男轻女”的病,她不医治,她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与爸爸弟弟到了另一个城市生活,她舍弃不下她的田地,便还在原地生活,怎么都劝说不动,我想是那里给她的工钱多吧!毕竟她喜欢钱。高考那一个星期,她回来了,我很惊讶,因为那几天是工钱最高的时候,她给我做了许多吃的,我最喜欢吃她做的饭,不过都太咸了,随口提了一嘴下次别放这么多盐了,她笑眯眯的点头,没在说话,考完之后她匆匆忙忙又回去了。
考的不理想,不甘心整夜整夜的哭,她给我打电话,我听到她声音有些沙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安慰我,她不太会说话,只是在一旁轻声叫我的乳名,说我做什么她都支持。
从那一刻起我想起了她衣服是我和姐姐穿不下的,她的脚小,却总是穿着不合脚的鞋,她会因为我不喜欢茄子,重新为我做饭,会给我小心翼翼的挑出鱼刺,会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面食,会因我睡前一句想吃糖糕了,早上五点起来为我做,她会为我的三分钟热度的喜好买单,她不懂乐器,却会为我精心挑选吉他,她不懂绘画,却会为我买马克笔,她会因为我随口一提的泡芙,跑遍满大街为我买,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舍得为她孩子的春秋大梦买账。从未在孩子面前喊过苦,喊过累,她总是笑眯眯的注视着我们。我更加难受了,记得她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想吃什么买什么,不要舍不得,钱不够我给你微信发过去。”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想给我世间的一切。
现在我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她的头顶,满头白发,似是白雪盖了头一般,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也变的松弛许多,脸上也有许多褐色的斑点,手掌也布满厚茧,泥土味已经成了她的体香,在我眼里她早已不是小时候的巨人。她个子矮小,身体瘦弱的风一吹就会倒下,却满足我对所有超人的幻想。
她对我的期望不高,只希望我能快乐开心健康的活着,在很久之后我问过她为什么要生弟弟,她笑眯眯的看着我:“要是我和你爸走了,你和姐姐也已经嫁人,要是在娘家受了欺负,家里总是要有个人为你俩撑腰的,为你俩出头,回家也算是有了依靠。”
她乳名叫兰花,确实也如兰花一样美好,贤良。她勤劳,聪慧,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我很庆幸她是我的母亲,但我又憎恨自己,是我亲手为她套上了枷锁,使她不能成为自己,只属于自己的自己,为了一个名称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年华,我恨,但我又贪恋她的美好。
她给我的爱不多,但那已是她的全部,她的爱不言语,不用谁去见证,我已经知道了,知道她对我的爱比天高,比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