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老黄瓜对外扬言，因烟馆生意难做，准备收摊子，要把7号楼用招租或出售的办法换主。在暗地里，她每天疯狂地打电话，通过旧时关系和各路皮条客要出卖百灵和雪莲。所以这段时间里，上海的许多“长三”、“么二”堂子（高级和中级妓院），野鸡窝的老鸨、掌柜络续不断上门来相面议价。大家都对雪莲感兴趣，但老黄瓜开价2万元，使欲购者望而却步。看到百灵已生出不少梅毒花，都摇头拒绝。老黄瓜气歪了脸，提出谁要买雪莲就一定得搭买百灵，所以一时也很难成交。
一天早晨，老黄瓜夫妻俩起个早，穿戴整齐，10点钟左右就等在大门口。这一反常举动使福妈、雪莲等人很好奇。到了10点半光景，前门传来汽车喇叭声，随着嘈杂的人声，从门口走进一个妖怪似的老女人。雪莲和福妈在灶间的门缝里看到：这老妖婆已有60多岁，花白的头发梳着一个油光水滑的横爱司髻，在发髻上插了满头的珠翠，鬓边还戴着一朵大红绢花，耳垂上挂着两片碧绿的翡翠，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她身穿灰鼠翻毛翠绿缎子的皮袄和长裙，外披一件大红织锦缎白狐皮昭君套长披风，脚上穿一双大红缎子绣着凤凰含珠的高跟棉鞋，手里捧着一只光闪闪银手炉，一只手捂在炉盖上，涂着大红指甲油，每个手指上都戴着光彩夺目的戒子。她虽然满身珠光宝气，但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抹着血红的胭脂，描着墨黑的眉毛，弄得整个人就像一具出土的僵尸。这女人傲气十足摆出一身功架，把头抬得老高扭扭捏捏地走着，身后一个彪形大汉跟着，身边一个16、7岁小丫头搀扶着，最后老黄瓜夫妇狗颠屁股似地簇拥着，一路从陪弄过来，唧唧咯咯地说笑着上楼去。
不多时，老黄瓜亲自到灶间来说：“来了三阿姨，雪莲到‘水晶宫’送茶上果盘。”雪莲端着茶盘来到“水晶宫”，朝着上座的老女人欠身含笑叫声“三阿姨请用茶！”说着就把茶杯和果盘呈上。一屋子的人都盯着雪莲看，小姑娘受不了这些邪恶目光的逼视，羞得两朵红云飞上洁白的脸。
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像老鸭叫似的“呷呷呷……”刺耳的声音，原来这老女人把“啧啧”的赞叹声，因牙齿缺失说成了“呷呷”声。
“呷呷……七阿妹，这小姑娘真是标致得来呷呷……算顶级了啥呷呷……你‘江西人觅宝’从啥地方觅到的呀？我活了一大把年纪，生了眼睛还没看见过，呷呷！不要说男人，就是我老太婆，也有胃口把她一口吞下去！呷呷……看她笑起来多少甜……”
雪莲听这老太像鸭子一样的“呷呷”叫忍不住要笑。老黄瓜夫妇顿时高兴得满脸放光。
“呷呷，这事包在我身上一定能成，人家是大财主钱不在乎，就喜欢吃嫩尖儿……”，老黄瓜不等老女人讲完，马上插话打断：“雪莲，此地没啥事，到灶间去吧！”雪莲巴不得这句话，就向老女人蹲了蹲身子转身就走。到灶间，福妈已对这些人来访起了疑心，问“讲点啥？”雪莲学说一遍，福妈立即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老黄瓜眉花眼笑地对雪莲说：“阿囡呀，明天下午有个大老板要来看房子，如果谈得成功，这幢房子早点卖脱，我就能早点息手不开烟馆。这样自己省力，也不再害人，你也可以早点回家。这大老板来，你就陪我一起招待，要亲热一点陪在旁边，要笑嘻嘻，有问必答。只要你这次差使办得好，我就把以前罚你3、4个月的劳动时间都免掉，好吗？”雪莲听得能免掉这笔孽债当然高兴，笑着一口答应了。
吃好午饭，老黄瓜带着雪莲上街，为她挑选新衣新鞋。跑了七、八个时装店，结果还是在一家熟悉的成衣铺里花30元买到一套因客户嫌小，老板吃倒账的便宜货。这套丝棉衣裤雪莲倒是很喜欢，蜜黄色软缎，衣裤四周都镶嵌着紫红色和金黄色两道阔边，色泽华贵又雅致。
第二天午饭后，老黄瓜在自己房里给雪莲梳妆打扮，雪莲坚持不肯抹粉点胭脂，老黄瓜拗她不过，只能帮她换上新衣。下午2点钟光景，听到前门似有几辆汽车响动声，老黄瓜轻声说了句“来哉，来哉，雪莲快点准备！”说着就飞也似的奔下楼去。
不一会，雪莲听得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上楼进了会客室，只是不闻众人说话。这时雪莲突然紧张起来，感到来人的声势排场很大，不知是怎样一个凶神恶煞，想到这里，胸口剧跳，全身燥热。老黄瓜悄悄地推门进来，低声对雪莲说：“茶和果盘都在房间里，你进去只要捧着呈上去就是了。这位大老板姓田，你就叫声‘田老爷’不要忘记笑嘻嘻呀！”说着就拉着她的手朝会客室走去。
这时雪莲的手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她意识到在老黄瓜排演的这出戏里，自己好像成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买房子应该是先来看房子，为啥要我打扮得“山青水绿”？她还来不及深想，已经到了房门前。老黄瓜轻轻一推门，自己往旁边一闪，就剩下雪莲一个人站在门口。她眼光飘到房里见有7、8个人，把那间房都挤满了，他们的眼光都射向自己，但还是不闻一点声音。她低着头，也不知道这个田老爷坐在哪里？情况容不得她多想，为了免去几个月时间的罚单，只能硬着头皮款款地跨进房去。
她从桌上拿起一个有托盘加盖子的精美茶具后抬起头来，眼睛流转着在房里搜寻大老板，看到了前天来过这里的三阿姨和她的保镖，还有四个衣冠整洁，长得高大壮实，精神抖擞的男人，他们都笑嘻嘻地坐在那里。在老女人身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他头发花白，留着一些稀疏花白的小胡子，穿着长袍马褂，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不知这杯茶应该送给谁？这里只有一个熟人，于是向三阿姨欠了欠身子，要她指点。这老女人忍不住开口“呷、呷、呷……”要说，那老头用手指拉了她一下，老女人马上闭了嘴。雪莲猜想，“这个小老头一定是个权威人士，否则怎么可以随便阻止这个财大气粗的三阿姨说话？”于是她就朝着那个小老头深深行了个下蹲礼，把茶盘举过额呈了上去，轻声娇音说：“田老爷请用茶！”
那老头顿时满脸是笑，非常兴奋，因为他要故意试试雪莲的眼力。现在见她慧眼识人，可见自己气度不凡，具有与众不同的魅力，也说明两个人有姻缘之份。但他摆着架子不去接茶杯，由三阿姨代为接来放在他面前的沙发茶几上。他只是笑眯眯地两眼盯着雪莲，嘴里喃喃地说“好，‘蟋蟀’！好，‘蟋蟀’！”雪莲一呆，心想，“他要蟋蟀？”于是就娇声回答：“田老爷，现在是冬天，到啥地方去捉蟋蟀呀？”这句话一说，整个房间“轰！”地一声爆发出欢笑声，那老头笑得弯了腰，一边咳着，一边从袖管里抽出一块白手帕去擦眼睛。三阿姨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急忙转到沙发背后用手轻拍那小老头的背脊帮他止咳。
那老头高兴得满脸放光，操着一口上海官话对雪莲说：“姑娘，我在夸你长得美，是一代绝色佳人，所以说是‘绝色’！‘绝色’！怎么你听成‘蟋蟀’呢？”雪莲这时才明白他因为落了牙齿把“绝色”说成了“蟋蟀”，自己也觉得很滑稽，又感到不好意思，不禁红着脸，秋波流转，嫣然一笑，这一笑把房里的人看得似痴似醉，神魂飘荡。老头举起三个指头朝前一挥，房里的人都悄悄地躬身退出，雪莲也跟着众人退出来。在门口被老黄瓜硬推进房去，并把门掩上。她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低头抚弄着衣角，不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
小老头眉花眼笑地看着雪莲，一会儿从沙发上站起来，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得此佳丽，余不虚度此生也！”此刻他感觉神清气爽，心情十分愉快，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步，并故意把腰背挺得笔直。片刻，他嘴里伊伊唔唔地吟了一首诗：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是唐代诗人杜牧著名的七绝诗句。他现在触景生情，借用来赞叹雪莲如娇小秀美，含苞待放的豆蔻花，自己一生寻觅多少美女，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个姑娘。
雪莲不卑不亢端庄地站在门边，他慢慢地踱过来，文雅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里翻来覆去的看，轻轻地抚摸着这双洁白如玉，柔若无骨的小手。小姑娘觉得很难为情，她轻轻地想抽回自己的手，每当她要抽回手时，他就加大了手中的力量，保证这只小手一直握在他的手里。他看着姑娘娇羞柔媚的脸，宽厚地笑了笑，把她的手举起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温柔地亲了一个吻。雪莲这次没有反抗，因为这老头的举止非常温文得体，不像那些穷凶极恶捉住她要亲嘴的烟客。她想，“我尽量忍耐点，这关系到几个月的罚条，就当他是位老爷爷吧！”
他终于松开了雪莲的手，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脸，笑咪咪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怎么会到这大烟馆里来？”这是雪莲来到烟馆后，第一次有客人这样体贴关心地问起她的情况，一下子使她拉近了与这个老头的心理距离。她就告诉自己的有关情况，说到父亲因仗义，被扒手打伤，需要600元医药费，为此与烟馆签订一份罚款5倍的合同时，她美丽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老头递过自己那块白手帕，雪莲感激地接过来擦了泪后又还给他，他把手帕折好，放回到自己的衣袋里。
双方沉寂了一会，老头咳嗽几声，好似在迟疑，考量……最后终于开口问：“雪莲，你到烟馆几个月，这里的老板娘有没有叫你接客？”
雪莲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接客？天天接客的呀？”小姑娘一脸坦诚地说。
老头吓得瞪大一双水泡眼，面色一变，低声喝问：“叫你天天接客？怎么个接客法？譬如说，叫你同客人上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