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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罪臣之女。
我的父亲在夺嫡之争里站错了队,结局是满门抄斩。
府里刚被围的时候,我的娘亲把我和一起玩耍的管家之子岑屹塞进了书柜的夹层里,叮嘱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天黑了再出来,走得远远的。
刺耳的哀嚎和呼救隐隐传来,直入我的天灵盖,我抽泣着眼泪绵绵不绝,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哭声。岑屹紧紧挨着我,用手捂住我的耳朵,时而有些发颤,但未曾松开。
鸦声阵阵,划过黑夜的长空,与万宁寺的远钟,打更的破锣声,合成今夜的序曲,听着格外渗人。
万籁俱静,我和岑屹手酸脚麻,声嘶力竭地扒开了柜子的缝隙,钻了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铁锈一般的蚀喉之气,让我们干呕起来。然而,却什么也没吐出来。不远处躺着娘亲的尸首,一绡宝蓝色的衣裙被胸口的血侵染着,我趴在她身上,嗓子哽住一般,只会轻轻摇着她的胳膊,就像某个酣睡醒来的午后。
岑屹往院子外边跑去,他的父母皆是家仆,俱在府中。
此时本应春风和煦,万物却已失了生机。
大门紧闭,显然也落了锁。
岑屹过不多时便回到了我身侧,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未被收走的素色大氅,盖在了娘亲的身上。然后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带着我从偏院的一处狗洞里,钻了出去。
“对不起,岑屹哥哥。”
“不是你的错。放心,我带你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
“谢谢。”
那一年,我八岁,他十岁。我们在黑暗中漫无止境地躲藏着,一路远离了满目悲戚的京城。
2
娘亲说走得远远的。我们很听话,一路背离着家的方向前行,从未回头。
我已不是养尊处优的霍府小姐,而是破衣烂衫的流浪者。他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孩童,而是尽力护着我的兄长。我们就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寒号鸟,互相依赖着走向未知的终点。
再次柳绿花红时,我们竟然到了边塞。
那里不同于沿途的城市,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和外族的人。兼容并包,也许就是娘亲说的远方吧。我们一路行来,已经经历了被骗被抢,也差点失足淹死,摔下山受伤,越发的小心谨慎。只是没想到,还是遇到了流寇,他们烧杀抢掠,催马提刀而来。
我们慌乱的缩在草垛,岑屹挡在了前面。我拽着他的衣角,脸贴着他的肩,心中想着,没想到走了这么远,春去冬来一年多,最终还是要惨死在刀下。
忽而鸣笛响起,一只长箭划破了长空。一位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带着一队人马呼啸而至。
我们得救了,那位少年将我们带回了城。岑屹手上那被野狗追咬的伤触目惊心,而我因为淋雨有些昏沉和烫人。
在守城的韩大将军府居住了几日,我们终于回了神。那个少年韩绰,韩大将军之子,不仅让军医给我们治了病,还待我们以礼,让人尽心地照顾着。
久违的家的感觉,安全而又温暖。
可惜,越是美好,就越让我心怯。毕竟,收留罪臣家属,一旦被发现,就是包庇连坐罪。我独自去辞行,想把岑屹留下。
他本不应该被我牵连,陪我颠沛流离。韩绰弯弓搭箭的身姿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渴望着有一天也能做一个浴血奋战的男儿。
听说我要辞行,韩绰有些疑惑,他以为我们都是流浪的孤儿。
孤儿,其实也没错,虽然我还有个舅舅,在京城与我家不过一街之隔。
父亲和兄长入狱,或许还是拜他所赐呢。他站的是另一个皇子的阵营。
如今应该春风得意,加官晋爵了吧。
3
正在说话之时,韩大将军的父亲回来了。我低着头,不敢直视他那双有些锐利的眼睛。
“你是怕牵连我们吧。”他一开口,就吓住了我。
这么快,就查到了啊?我无力反驳,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反倒坦然了:“不要牵连岑屹,把我交出去领赏吧。”
韩大将军放下佩剑,端起茶壶猛灌了一口。
“倒是个讲义气的孩子,不过你放心,我可不管那朝堂上的龌龊事,你只管安心住下,与歆儿一起做个伴吧。”
韩歆儿,韩将军的女儿,在我昏沉的时候曾经跟着韩绰一起来照看过我。她看着有些瘦弱,也很和善,给了我一颗糖,哄我乖乖吃药。
韩绰有些诧异,显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而我很也疑惑,到底是哪里露馅了呢?
韩大将军叹息了一声,颇有些悲戚。原来,他的夫人与我娘亲竟是闺中密友,又在同日生下了孩儿。韩大将军当时恰好得了一块美玉,便一分二命人精雕了作为礼物。
难怪当时歆儿见到我脖子上的玉坠,惊奇地噫了一声,也从脖子上掏出了一只一样的玉兔。
可惜韩将军和歆儿在我幼时便已离京,多年未见,记忆模糊了。而韩夫人也于去年病逝,与我母亲前后脚去了。
“原来是妍儿妹妹,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安心住下吧,今后我的家便是你的家。”韩绰开心的摸了摸我的头。
“不过你的名字得改,今后就叫清儿吧,韩清。”韩大将军认了我为义女,对外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4
逃亡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可一路的惶恐不安,让我再也无法做回无忧的孩童。我不再喜好女子的物件,也不爱红妆。
我想让自己变强,想有自保的能力。所以,我身着男装,央求着韩绰带我一起练武,跟岑屹一样。
歆儿先天体弱,跑动几步就气喘吁吁。但每天都坚持来给我们送茶点,陪着我们。
韩绰说,我终究与男子不同,只需要学会骑马,和一些防身的拳脚和剑术就好,不必跟着他们一起操练。
于是我和歆儿相处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她虽然也经历了亲人的离世,和边疆偶有的战事冲突,但一直在府中被关爱着,所以倒是天真浪漫,就像曾经的我。所以,我想要守着她的这一份纯粹,永远不变。
时光荏苒,我们随着韩将军的调任,先后去了两三个城市,有的百废待兴,有的欣欣向荣,但无一不在改变着,也都在谈论着新帝维新变法的成效。
每到这时,我总是很抵触,无论新帝是个多么雄才伟略之人,都不敌他让我失去家人的痛苦。
韩绰总是很敏锐地察觉我的不悦,陪我纵马驰骋一番,再去林中打些野味,与我一起燃上篝火,讲一些风土趣闻,让我觉得这天地之间颇为有趣。
5
一晃眼,就要到我和歆儿的十五岁生日了。韩大将军三天前接到了入京的旨意。
京城啊,那个让我眷念又畏惧的地方。我曾多少次在梦里回去那个庭院,倚在父母兄弟身侧,然而泪湿枕巾,却不知道他们埋骨何处,魂归何方。
回去,还是留下?我思酎了好几天。最终难舍与家人的再次分离,放弃了山水间的恣意。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决定,也将我的软肋暴露无遗。
京城繁华依旧,高墙楼宇什么都没变,但一切又都变了,不再是我记忆中的家。
入夜,我睡意全无,悄然打开了出府的后门,岑屹居然也在。我们默契的没有言语,朝着那个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这些年,他投身军营,屡屡立功,颇受赏识,用自己的英勇获得了认可。
虽然他从未怨过我,可我内心总有愧疚。如今,唯愿他一生顺遂,得偿所愿。
霍府的牌匾早已摘下,却未挂上新的。原以为会荒草丛生,入内却发现虽然残破但也算干净。显然是有人定期来打理但又无人居住的。
七年了,我终于回了家。
岑屹拍了拍我的肩,有人进来了。是韩绰。
他已经打听到,这个宅子目前属于太尉石钧。我的父母家人,皆葬在了城郊的谅山。
石钧啊,我的亲舅舅。他总算,还有些良心。
回去时,歆儿竟也未眠,在房中等我。
皓月当空,温情满腔。
娘亲,安息吧。我有义父护着,还有两位兄长,和妹妹相伴,不再孤单。
6
悄悄去谅山拜祭过父母兄弟后,京中的事情便越发多了起来。
韩绰调入了羽林卫,岑屹也成了韩大将军的亲随。
我和歆儿畅游在京中的两市繁华里,仿佛从前只是山中岁月。
不过须臾间,歆儿就在茶坊出了事。
我去找她遗失的耳饰,回来时正好撞见有人借着酒劲对她口出戏言。
我给了他一拳,正想一通狠揍,他的家仆便已围了过来。我担心歆儿,不敢妄动。
僵持间,一位路过的公子出言劝解,他看着气度不凡,身旁的侍者也颇具杀气。
那纨绔子只得甩袖而去。
这位解围的公子眼神犹疑地在我的耳朵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他看穿了我的女扮男装,却并不拆穿。笑问我是哪家公子。
“感谢公子仗义相助,他日若有需要,请来韩府传讯清儿,必当涌泉相报。”
“韩清儿,好,记下了。”
他点点头,施然离去。
最近有些流民入京,岑屹在街上维持着安置点的秩序。歆儿今日受了惊吓,可见了岑屹还是开心地停了马车,我也干脆也加入了其中,帮着打点分发物品。
不多久,便看见刚才那位公子也朝着流民这边而来。
忙碌间,倒也没有留意他到底去了哪。
7
我并不想和我的舅舅攀上任何关系,但太尉夫人的宴会邀请了歆儿,她不愿一个人去,我只好换回女装陪着。
我的表姐石薇自然是众星捧月的焦点,这场宴会,本就是为她而办,热闹非凡,京中的权贵女子基本都到了场。
我自然也遇到了儿时的一些玩伴,但她们或已嫁人为妇,或已变了性情模样,我亦早就不是从前的我。
不知怎的,歆儿的珊瑚发簪受到了关注,被大家围着细细观瞻。
这发簪是岑屹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钱,给歆儿买的第一件礼物,感谢她的善待。而歆儿自收到后就非常喜欢,连同岑屹的心意,一直戴着未曾离身。
由于是在边塞的集市所购,所以颇有些异域的风格。
石薇也很是喜欢,表示愿意重金买下来。歆儿自然是不愿意的,轻声地解释说朋友所赠,不便转送,可石薇完全无视了她的话。
我从她手里抽回了簪子:“君子不夺人所爱,石小姐应该还是君子吧。”
她听出我话里的讽刺,有些气恼,但还是迅速挂上了微笑:“你就是那个义女吧,听说会骑马,不如明日我们一起玩一场,蹴鞠会吗?”
“好啊,不见不散。”
8
韩绰正好休沐,听说我们要去打蹴鞠,就跟着一起来了。
今日的蹴鞠场也颇有阵仗,除了昨日的女眷,还有好些同来的青年人。
石薇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她邀请了帮手。
还好韩绰来了,不然我一个人确实挺难应付。只是没想到石薇的帮手,竟是那日对歆儿说胡话之人,太傅家的纨绔子苻恒。
我正好还气着,于是整场都追着他身后打,韩绰虽然不知晓原因,但也全力配合着我。一场下来,酣畅得很。
他们输的很惨,石薇原本脸色有些难看。可下马后却冲着韩绰而来,笑语嫣然地打着招呼,一副不打不相识的热络模样。
我和歆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不一会儿,韩绰回来了,耳朵竟有些微微发红。
“我表姐,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我可没兴趣做你表姐夫。”韩绰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歆儿挽着我俩的手,一个劲地笑着。
得罪了石薇和苻恒,我是不怕的。
义父如今是中军大将军,他们也没法仗势压人,唯一担心的就是可能会挟私报复,所以我时刻警觉着不想给他们可趁之机。
他们确实也行动了,一个在街巷拦截我,说要给我个教训让我好好记住他。歆儿不在,我放开了手脚直逼他眼前,他倒是瞬间就怂了:“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而石薇,不知道是真的动了心,还是故意,竟天天往韩绰跟前凑,驱寒问暖,柔情蜜意,弄得京中无人不知。
歆儿倒是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大多时间都在府中。与岑屹,也是一如既往的春泥护落花,三五共盈盈。府里已经在积极准备着,好事将近。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这些年,我与韩绰,歆儿,岑屹一起受教,虽然不喜作词赋诗,但在棋术和画艺上颇下心力。棋艺,能让我静心,也能让我精于思考。而画画,则是行山过海,行军绘图,见多了便记了下来。
入了京,却因着日常的琐碎和社交,难得有闲暇了。
“姐姐,你说这里绣上兰花好呢,还是文竹?”歆儿的女工向来很好,我们的荷包和帕子都是出自她手。
“那你可得先告诉我这是给谁的?如果是岑屹,那不得是鸳鸯吗?”
“姐姐又笑我。这是给你的。”
“我?那就文竹吧。”
9
“小姐,门外有位王公子求见清儿小公子。”
正说话间,有人来传话。
是那天在茶庄帮我们解围的人,歆儿有些紧张地望着我。
“没事的歆儿,你安心绣着,我去去就回。”
他自称太原王氏,看着也确实有门阀大家的高贵气质。今日原是想去城郊万宁寺,结果马车坏了,家仆正在处理。他眼见着韩府就在不远,便想起了我。
借一匹马,并且陪他往返一趟。这个要求并不难,我欣然同意了。
他的骑术一般,我得放慢些速度等他;他也不会武功,虽然看着比我高大,但我应该轻易就能把他放倒,是个傲气的文弱书生。
他好像对我的经历很好奇,也觉得我的想法很有趣,最后总结说我是个心有大爱的良善之人。
万宁寺,小时候陪娘亲常来,为父亲家人祈福。后来,我更相信人的力量,而不是神明。
他随方丈大师去了后院,一个大和尚带我去了佛前,说我看着有些心结。
“大师,心结该如何解?”
“只在你一念之间。”
是啊,我已经知道父亲当年的事,不过是被弃车保帅的结果,我该恨的是那个父亲看走了眼的皇子。可那晚尸横满院太过惨烈,我依然没法原谅袖手旁观的舅舅和现在坐在皇位上步步相逼的人。
王公子显然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心情很不错。用过斋饭后也不着急回城,说簕游原上风光好,既已出城,不如趁机畅游一番。
确实许久未曾如今日这般酣畅淋漓,自回京后就只在那一方城里困着。
烹雪煮茶,日落赏梅,红炉小酒,围炉闲话。
“清儿可有心仪之人?”
“此生不谈婚嫁,只想自己恣意畅快。”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一副了然的神态:“倒是你的性格。元宵灯节,能否再次同游?还未曾见过你穿女装的模样。”
“那么你到底是想与我同游,还是想看我着红装?”
“结交在相知,自然是同游。”
嗯,倒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10
年终的祭祀和庆典都已经安排妥当。歆儿在内院布置着,韩大将军,岑屹和韩绰都还在值守未归。我备了些酒水祭品,准备去一趟谅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山中萧瑟,无人来过。我安心地对父母兄弟说着心里话。
忽而有雪扑簌而落,林中居然有人。
“妍儿,果然是你。你与姐姐长得真像,自从上次府中匆匆一见,我便疑心是你。”
是我的舅舅石钧,我转身就走。
他急切地上前,拉住我的衣袖:“妍儿,当年我与你父亲各为其主,形势所逼。后来我便寻京城都未找到你,天可怜见你还活着。过几日,我便去跟陛下讨个恩赏,今后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做回霍妍,回到我的府中来,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你的。”
“不必了。我愿做韩清。”
“可那样,你和韩绰便是兄妹,今生……。”
“我对兄长并无私情。”
“既如此,你能不能成全薇儿,她对韩绰是真心的。”
“嗬~你倒是个好父亲。”
我甩开袖子,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这就是我舅舅,工于算计,心机深沉,向来如此。我娘亲离世时宁愿我走得远远的,也不要去投奔的舅舅。
12
宫中举办了大型的贺岁庆典,德妃娘娘邀请了所有的权贵女眷。
歆儿拉着我的手,小心谨慎。石薇竟然真的收敛了一贯的骄傲,对我们客套起来。
德妃娘娘出身不高,但皇帝还是皇子时便已入府,所以皇后难产去世后,就一直是她在后宫主事。
她看着和颜悦色,对人也和善,与我更是相谈甚欢。说到兴致处,还不小心碰倒了身侧的酒壶,于是拉着我的手,让我陪她回寝宫去换。
我心里有些疑惑,她对我过于热情了,但难以回绝,只能小心应对。
入了明慧殿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既不是檀香,也不是女子常用的熏香。
德妃自去更衣,我便在茶座候着。可不多时,便觉得有些昏沉犯困,心下一惊,向外走去。
门居然锁了,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美人,久等了。”
是苻恒。
我不屑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就算此刻我着了道儿,但要想杀了他,那也不算太难。
他也很机灵,一直躲闪着并不靠近。
“苻恒,你若是敢造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信。不过你刚刚喝了浮生酒,现在又闻了若梦香,一会儿便会全身酥软无力,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明日德妃便下旨为我们赐婚。就算是韩大将军,也无法多说什么。”
“无耻。”我与德妃应无怨,苻恒与她无亲,到底是什么利益能让她们甘心冒险来设计我。
门窗皆已锁上,我努力保持清醒,拎起椅子朝窗户砸去。
苻恒上前拉住我,想要阻拦,我狠狠地砸过去,他捂着头摇晃着倒下了。
门外传来了韩绰的声音,我尽力砸开窗户,翻了出去。
韩绰赶紧上前扶起我。
“兄长怎会来明慧殿?”
“石薇小姐说看到了苻恒和德妃娘娘身边的人在一起,又见你久久未归,所以就和歆儿来找了我。还好我来了,这里果然有问题。”
我虽然努力保持着清醒,但手脚已经渐渐失了力气。
“原想留你一命,可惜,韩绰偏要闯进来,那就成全你们吧。”德妃看了我一眼,脸上全是愤恨。
弓箭手已经弯弓搭箭将我们围住,韩绰将我挡在身后,一脸赴死的决绝。
“放箭。”德妃一声令下,我和韩绰勉励抵挡着,但很快他的身上和我的肩上便中了箭。
迷离香加上箭伤,我瞬间便晕了过去。
13
眼前有些奇怪的光晕,耳边有些嘈嘈的人声。
这并不是德妃的明慧殿,握着我的手的人也并不是韩绰。
“清儿,你终于醒了。”
我努力睁开了双眼,这里感觉很暖和,一点都不像冬日的寝殿。眼前这个身着玄色云锦龙纹常服的人,他自称太原王氏,王公子?
对哦,他的生母,太后娘娘确实来自太原。
“陛下,我兄长,韩绰,现在在哪?”我抽回了手,努力想要坐起来。
“他没事,你先养好身体,我在带你去见他。”他扶着我坐了起来,话里有不容置疑的肯定。韩绰没事,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身侧有侍女赶紧拿来了靠枕,清水和盥洗铜盆。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太医,室内有艾草的浓烈馨香。
我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努力把发生的事串联在一起。
“陛下救了我,想必已经知道明慧殿发生的事?”
“德妃说,她想留你说说话,韩绰却无故擅闯后宫,她一时情急,才下令射杀。”
“我的兄长韩绰是因为担心我,想救我,才硬闯明慧殿的,他......”
“清儿,你先别激动。小心伤口。”
肩上隐隐有些疼痛,现在是清晨,昨晚发生的事我还有些不太明白,德妃为什么要害我?
14
我想见韩绰,陛下说他现在天牢,太医已经过去处理过箭伤了。
我想见苻恒,陛下说他失踪了,正在派人搜寻中。
我想出宫,陛下说德妃受了惊吓,朝中又有人弹劾了韩大将军,最好还是等查明真相,才好有个交代。
我忽然明白了,我现在哪里都去不了,而且掉进了一个莫名的圈套里。京城的刀光剑影啊,果然都是看不见的。
但我并不想坐以待毙。趁着天黑,我悄悄靠近了明慧殿,宫门口有侍卫守着,我从旁边的树上翻了进去。德妃居然也还未睡,在窗前望着明月。
“娘娘,我们这次是不是太冒险了。”
“不,我必须这么做,经营了这么多年,我决不允许有人再爬到那个位置上去。”
“可是陛下派人封锁了明慧殿。”
“没关系,没关系,这都是暂时的。”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难道她是担心陛下会立我为后?所以才勾连了与我有私仇的苻恒。但又不想在宫外直接下死手,以免引起陛下起疑。
在自己的地盘,玩上一些阴暗的手段,倒是顺手又肆无忌惮。
15
宫门紧闭,果真很难出去。
我不得不再次回到了建章宫。
侍女们都在门口跪着,焦急又无助。见到我回来,顿时都如释重负。想来,是我偷溜出去,被发现了。
“不要迁怒她们,是我自己偷偷溜出去的。”
“清儿,你身上有伤,如果想去哪,我派人……”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心情很复杂。他也许从来都不简单,是我想的简单了而已。
他帮我解围,向我求助,带我去簕游园,约我看花灯,一切都很美好。可背地里,我的全家因他而死,他或许也已经知晓了德妃的阴谋,却依然扣押了我的兄长。
“所以德妃做的事,你都知道了,对吗?”
“德妃这些年,为了权势做了太多错事,但终究是皇子的生母,我必须小心处理。至于韩将军被弹劾,那是他行事不够变通所致。韩绰的事,我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还有你的舅舅……”
我惊讶地后退了一步,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请陛下赐我一死,放过他们吧。”韩家是无辜的,不过是可怜我而已。至于舅舅,他从不知情,也未曾包庇过我。
“我可以不追究,你也不必死,甚至韩绰也可以官复原职。”
“条件呢?”
“你留下来,留在宫里。”
这个条件,听起来很划算啊。可以救了所有人,除了我自己。
我是不愿意的,哪怕我曾经答应了那个王公子的赏灯之约。可他终究不是那个王公子,这皇宫,也并不是可以纵马驰骋之地。
可我没有选择,我违背了娘亲的嘱托,没有走得远远的,而是回来了,回到了自己又爱又恨的地方,永远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16
只是没想到,我的身份竟然是舅舅主动暴露的。他真的如那日在我父母坟前所言,拿自己的仕途求一个恩典。陛下并没有当场应允,而是转头与我谈起了条件。
韩将军的弹劾,被轻轻放下,只是训斥了一番。
韩绰,在苻恒的佐证下,从闯宫,变成了奉旨救人。陛下还特意为他赐了婚,是我的表姐石薇。
德妃,虽然过往的事没有被翻出来,但也因此被送到了冷宫。
一出折子戏,就这样尘埃落定地闭了幕。
歆儿红着眼睛,为我穿上凤冠霞帔,将我手里紧握着的匕首小心地收回了匣中。然后端坐在我的前面,屏退了所有人,小声地说:“姐姐,如果你不愿意……”
“不,歆儿,我愿意,真的。”我紧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然后勾起嘴角给了她一个明媚的微笑。
他们都尽心尽力地爱护我多年,是我最重要的父母家人,现在只不过要轮到我来保护他们了,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任何人,再有任何的意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