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与凯做过几个月的同班同学。
在临近中考学校组建突击班进行最后冲刺之前,我对他的印象仅仅是他妹妹婷与我堂妹是闺蜜。
“我去找婷玩时,凯说哥哥你是电脑哦,过目不忘那种。”我的小恶魔堂妹一脸得意告诉我。
“哦。”
其实,我与凯虽是同班,却很少讲话,寥寥的对话还是发生在他时不时借机与我前座莉搭讪的缝隙里。
“你在场下加油,我踢球都有劲多了,发现没?”凯笑嘻嘻,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凯的肤色晒得很黑,小麦皮肤搭着一口白牙,虽然身高矮了点,但在的女生眼中,他就算是现实版的古天乐了。
至少从我的视角来看,凯莉当时像是一匹开心的小马驹,她娇羞着拿书做欲打凯状,绑在脑后的小马尾甩得有点放肆。
其实从身高上来看,凯与莉确实般配。
但我最好的兄弟君一直暗恋着莉。
(二)
“我们班有个叫凯的,整天跟一个叫莉的女生粘一起。特别是体育课的时候,女的看男的踢足球,还给他买学校小店里最贵的饮料。”嘉有点忿忿不平。
我知道嘉的不平真的只是为了饮料。虽然嘉的父亲是县里正科级干部,母亲又开着几间生意红火的店面,但他对自己父母却好像八字相冲,除了必要的伙食费和买感兴趣的计算机技术书籍外,从来不会从家里拿一分钱。
“我听君说起过,好像莉的父母是在上海开了个什么农庄,种植水果什么的。”想起中考后的某一天,我在篮球场上问君为什么从来不敢跟莉说点什么。
“唉,我父母只是在广东养鸭子的,跟人家没法比啊。”君说完,一个交叉步从我身边掠过,漂亮的上篮。
唉,我的父母是种地农民,跟君家里又没有办法比呢。
我也曾问过堂妹,凯家里经济条件如何。得到的回答是“具体不知道,但是婷老妈好像是很喜欢打扮的样子,还有点小臭美,整天讲的就是如果穿上达芙妮自己的腿会很好看啊,做个头发又花了很多钱啊之类的。”
其实我都不知道达芙妮是鞋子还是袜子,只是记得高考前的日子就跟我逛街时的口袋一样,空空的晃不出任何声响,却也就那么晃过去了。
(三)
听说高三时,嘉会在晚自习偷偷咪一口劲酒。
我只在朋友生日时喝过几次酒,等到上了大学,喝酒的次数更少,因为吃饭都没钱。
食堂阿姨见我可怜,让我每次都去她那个窗口吃饭,随便什么菜,每顿都只收我3毛钱。但是我基本上就是一个青菜,再加3毛钱的饭,然后让阿姨帮忙在饭上淋点肉汁:
“阿姨,我记得您的恩情,但是我不能贪,更不能让您为难。”
没有钱,自然没有爱情。周末,同寝室的波带着女朋友出去开房,我用3元钱的电影票加2元钱的瓜子犒劳自己。
“波这家伙也是命好,听说他女朋友老爸原先是水电站的头头,后来犯事了畏罪自杀,临终给孤女寡母留下一大笔钱……”与我同行的胖子小声嘀咕。
于是,在那个时刻,我又想起了忿忿的嘉,他去了省内一家私立大学,据说将对父母的不满充分转换为了挥霍与放纵。
我也想起了曾经令嘉忿忿的凯,据说他去了外省,在学校找了一个非常有钱的女朋友。
(三)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
嘉的父亲因为经济问题而落马,他回来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将家里生意整顿停当之后,只身去了帝都。
我在离家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山村当了一名教书匠。
某个假期,我倒腾了四五次班车换乘,在县城车站碰到了莉。
莉告诉我,她在市区一家上市公司当了文员,而凯在外省一家公司上班顺便做球鞋代理。
我没有告诉莉,君在县里公司上班。
临近期末,我突发奇想,给莉给我的那个号码发了条信息:
“凯,你手上的球鞋怎么卖?”
“A货,我可以给你折扣,比专卖店肯定便宜。”
“那个,两百块之内的有吗?”虽然算是个事业编制,但没有实行阳光工资之前,实习期的我月薪是884.5元。
“没有。”
“呵呵,我每个月只有800多工资,真是……”
“嗯。要么你去摊上看看吧,有些小众的牌子价格上可以满足你,质量也还不错。”
我一个月的工资,可以但也顶多只能从凯手里买到一双球鞋。这是凯临近年关回来跟我们喝酒时不小心说漏的。凯喝高兴了,手舞足蹈时腕表的镜面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1200多,女朋友送的。”他不小心又说漏嘴了。
(四)
凯总是难得回来。所以大家再次一起喝酒时,彼此又都老了几岁。
“我老婆怀孕了,”凯总是愿意分享他的喜讯,“孕检过了,是男孩。”
我扫了一眼手机里幸福的待产妈妈,并不是那位买手表给凯的姑娘。
“经过岳父家里操作,过年后我就去设计院上班,事业编制。”
所谓好事成双,大抵如此吧?
我应该为凯高兴的,毕竟他们兄妹两个都很争气。据说她妹妹在某宝上班,实习工资就每个月5000多元呢。
“凯,咱们大家都起身回家吧。”我买单之后挽起他的胳膊,却被他很自然地掸掉了:“你酒劲上来了吧?走慢点。”
也是,冬夜那么冷,我应该慢慢走。
“过几天兄弟们来我家过年?”
“再说吧。”
其实,凯应该来的。这样我堂妹就不会不懂事得肆无忌惮了:
“婷老娘总是吹牛说自己子女怎么会赚钱,昨天村口卖肉的阿旺和桥头卖烧饼的阿发都跑她家去要债了,我亲眼看见的!”
“你个八卦王,不要管别人的事情,先做好自己,懂吗?”
“哦。”堂妹吐了吐舌头,“哥,要不你教教我男朋友怎么写申论呗?”
(五)
又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凯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
想来应该比我好很多吧,最起码凯在单位的压力总会比我小很多。
在某些同事眼里,我对国家GDP是犯下的罪行是罄竹难书:不买房买车是最大的罪状,不炒股买基金保险甚至连余额宝都没有是次之罪状,不出境旅游是中等罪状,不定时完成银行—父母—银行这一流程再次之,接下来是不健身不美容不玩单反不烧数码……
然而他们不知道:
我没有买房子,因为我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再花家里一分钱,并帮着家里还清了债务——另外小县城的房价也确实吓人。
我没有买车子,因为我觉得每天上下班走路半个小时最有利于健康。
我几乎不旅游,因为我永远都是单位最忙的几个人之一,极少有时间出去玩。
手机能用就行,自然卷的头发也变不出什么花式发型,曾经因穿着1000多的球鞋打比赛而心疼得睡不着,也曾经在五星级酒店自助餐厅里点了一碗拉面作为早餐……
哦,他们不屑知道,也不必理解的。毕竟,他们给我罗列的最后一条罪状是,我除了某一年买了一本书之外,从不参加任何网购狂欢节……
这些压力凯是肯定不会经历的,毕竟他岳父的人脉可以轻松帮他掸掉太多压力,就像当初他掸掉我的手一样。
凯那边现在冷吗?我裹了裹身上这件2003年买的羽绒服,哈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