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点恹恹的,一应事儿都提不起精神。许是天气不够明朗罢,白大亦如是。
白大,是我二舅娘家表兄的小妹夫的大连襟。这关系,本说不上近。不过,白大和我家住得不算远;再则,他是个跟谁都相熟的人,何况,我是他不到十八竿子就能拐着的远房亲戚。
大概正因为如此,他一向便和我很有话说。只要见着,必会一番夸赞,不管有没有另外的人从旁听着,他都夸得一本正经。每每话毕,定还要将他那微弓的肩背挺上一挺,再“咳—咳—”两声,然后四下望望,继续说一句:“走吧,回去!好好写作业,哪天我去你家要查的。”
对了,忘记说,白大是一名教师。他在垭口村财神庙小学任教,已经快三十年了。语文、数学、体育、思想品德他都教过,连学校唯一的破风琴他也能踩出好听的声儿来。没教美术,是因为那时学校根本没这门课。
教师的身份,让他和孩子们的谈话总是要提到学习和分数,至少和我是这样。我因此,有点不太喜欢他,但又不确定该不该讨厌他。因为我奶奶说,白大不算个坏人,就是个“烂贤惠”。
“烂贤惠”在我们当地的意思很明确,差不多和“多管闲事”相等。故而,白大的贤惠,总让我怀疑他可能常常会弄巧成拙。甚至,我想他也许包藏着要搞砸一切的祸心。但我不敢说,因为我太小,大人们都不相信我的推测。
我自然不是没来由地就猜忌他,确是白大他做过让我另眼相看的事。当然,他可能不想让人看见,只是我恰巧赶上了。不然,他那天的肩背何以比平常佝得更厉害,连标志性的咳-咳声也不见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和二狗约好要去堰塘凫水,因为天儿实在是太热了。说好下午两点趁家里大人睡午觉的时候,二狗来我家找我,然后我俩一道偷偷溜去堰塘。结果堂屋大摆钟的时针都快跑到“3”的位置了,还是不见二狗的影子。我只好朝他家去,看看他到底为啥耽搁了。
顶着烈日走路,脚步不得不加快,我几乎一路小跑着往二狗家去,压根儿没来得及抬头看四周的情况,眼睛只盯着脚下的方寸。
忽地,不知哪儿来的一声闷响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循声望去,却没有任何异常。这下我更害怕了,想起书中说的不怕太阳的厉害鬼怪,心顿时揪成了一团。后背的汗也更加汹涌,身上的衣裤粘腻得我越来越瑟缩,除了四下张望,根本不敢再挪动一步。
就在我觉得绷不住,快要尿裤子的时候,我右前方的草坡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窸窣声,像是有东西在慢慢爬行。我本能地死死交握住双手,指甲将手背抠出了清晰的血印子。但我并不觉得疼,整个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不自觉地捂着嘴、闭上眼睛开始大叫。脑子里已经想不到任何问题,只有一团浆糊。
“石头,你咋在这?”我叫得正起劲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缓缓睁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白大正顶着满头鸡蛋黄站在我面前。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蛋液以及泥土和惹草,滑稽极了。虽然眼里还泛着泪花,我也哈哈笑出了声音。(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