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放牛小哥，山中一行，我和师兄心怀侥幸，尽往水边走。巨岩下，洞穴里，更是挖地三尺不嫌累。常常是拨开齐膝盖深的野草，猛然窜出一条游蛇，身躯挺立，意欲扑人。有时没见着蛇，就听到沙沙声，法牛师兄轻功好，一下子跳上树，就留我一个人站在草窠里……
这样过了四天，什么乌梢蛇啦，赤练蛇啦，以及各种平常水蛇都撞着了，就是难见青蛇踪迹。
到了约定期限的前一天，我和法牛师兄原路退回，路上遇见七八个少年不断从附近河道打水过来，倒进一个胳膊粗细的洞穴。
我和法牛师兄看了一会儿，洞穴渐渐淹没，一条棕蛇游出来，众人捡起树枝石头乱打。我立刻上前制止，棕蛇既不伤人，又不偷谁家鸡鸭，本本分分，却遭此横祸，它要是稍微通点人性，心不知多寒。
一个人拎着蛇尾说：和尚，你吃不吃肉，我卖给你啊！
棕蛇突然卷起身子，往他大腿一咬。其余几人见了，抓着蛇把嘴掰开，然后往地上一扔，一脚踩死。
被咬的人说：和尚，你看，这条蛇多恶，要是毒蛇，我就死了！
我说：你要是好人，它就活了。
那人又把死蛇拾起，说：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大家走啦，回家烧肉。
法牛师兄双手合十，默念往生咒。念完，他说：你怎么不念？
我无话回应。
继续上路，走了三四里地，山路旁一棵老树上，孤零零坐着一个青衣少女，她怀里兜着山中野果，一面吃一面吐核。我和师兄从树下经过，她“噗”一声，吐一粒核，正中我头顶。
我往左迈一大步，沿着山崖边缘走，不料，她一吐，又砸中我的脑袋。我说你怎么这样呢，她于是把果子全塞进嘴里，我和师兄一看，抱头就跑。
跑着跑着，突然下雨，雨里夹杂蚕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落下来。眼看路前有块突兀巨石，下边空隙刚好够人蹲的，我和师兄赶紧弯腰进去，盘腿坐下，静等雨过天晴。
不久，青衣少女也来了，她不似一般女子那样避讳，挨着我就坐下，双手抱着膝盖，无声看雨。她坐在最边上，风一吹，雨打在身上。我说跟她换一下吧，让她坐里边。她挪进来，不言谢，甚至不言语。
这场雨，下得山里又凉快又寂寥，泥地上一只青蛙慢吞吞爬过，对面树上，两只松鼠半醒半睡，傻坐枝头。
这时，青衣少女又吐一枚果核，正中那只青蛙，然后说：无聊。
雨过天晴，我和法牛师兄准备起身回寺，却看见青衣少女倚着石壁睡着了。我和师兄商量之后，决定等她醒来再走。
到了黄昏，少女突然睁眼看我们，目光凶恶，让人都不敢回视。
法牛师兄对她说：你别误会啊，我们看你形单影只，怕你被青蛇吃了才留下来保护你。
少女不屑，说：一条蛇，有什么可怕。
法牛师兄展开双臂比划一下，说：是这么粗这么大一条青蛇。
少女说：不对，比这还要大。
说着，她的瞳孔突然泛红，脸颊生出一层鳞片，猛然变成一条青色巨蛇，冲我们口吐腥风。法牛师兄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少林棍横在胸前，说：原来是你，找你多时了！
青蛇伸头一顶，法牛师兄侧身避开，同时一棒劈下来，正中蛇头。青蛇恼怒，亮出獠牙喷溅毒液。我赶紧冲到师兄跟前，结披甲护身法印，将毒液弹开。
青蛇扭转身体，甩尾一扫，突破法印，我和师兄被击飞，滚到草丛里，感觉就像给奔跑的黄牛撞了一下。
法牛爬起来，抡棍就打，青蛇突然又化为一条小蛇，一下子窜进小溪，不见了。我们提着少林棍，把水里能翻动的石头都翻了一遍。天色渐渐暗淡，月光之下，青蛇更加难找，又怕冷不防被她咬一口，我们只好上岸，等天亮再说。
一会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却不见其人，她说：和尚，我见过你。
法牛师兄说：在哪儿？
她说：不是你。
我说：但我没见过你。
她说：你，白蛇，我都见过。
我说：哦，那天抢金丹的青蛇是你吧？
灌木丛里悉悉索索响了一阵，青衣少女走出来，法牛马上举起少林棍。她说：我有五百年修为，刀劈斧剁，火烧雷击，都受过了，你要能打死我，求之不得。
法牛嘿嘿笑一声，把棍子放下。
她说：你们这么辛苦找我，想干什么？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
她说：你们找我多久，我就跟了你们多久。
我说：那我岂不是一回头就能看见你！
她说：对，但你今天才回头。
我说：我们下山降服你，你不怕吗？
她说：你们能打过我了再说。
我说：我不想跟你打，只想拜托你走一趟金山寺，证明一个人的清白。
她说：谁？
我说：白蛇。
她说：白蛇抢走我的金丹，我还帮她，我傻啊！
我说：金丹是我冒死取来的，应该算我的。
她说：要我帮忙，总得有什么好处吧？
我说：我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什么都给不了你。
她说：好，那我就跟你走一趟。
法牛诧异，说：为啥？
她说：你不必管。
我对她说：我叫法海，我师兄叫法牛，你叫什么？
她说：我是蛇，怎会有人名，你非要叫，就叫我小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