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逸
我很早的时侯就认识方梓了,到底有多早呢?我努力回忆。
那是一个炎热的无聊的夏日午后,我穿过镇上老旧的街巷,去往江边。在转角的一棵大树下,蹲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件吊带小碎花裙,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上。
我走过她身边,瞄了她一眼,想看看地上到底有什么能使一个小女孩这么专注,以致行人走过她身边都不足以让她抬头。
我看到有几只蚂蚁在地上爬。难道她看的就是地上的蚂蚁?够无聊的!
离去时,我又回头看一眼,望着蹲在地上的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突然我又觉得这个小女孩很孤单。
一个人要有多寂寞,才会蹲在地上看几只蚂蚁爬行?
那年,我十二岁,方梓应该八岁。
几年之后,在那个转角的那棵大树下,我又一次看见了她。
那天,我有事要去方老师方校长家。
以前没去过,转了半天也没找到方校长的家,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人问问,就看到了她。
我走过去问她知不知道方老师方校长的家怎么走。她转过身子看我。虽然隔了几年,但我还是认出来了,她就是当年那个蹲在树下看蚂蚁的女孩。
“我带你去吧!”她说。
“谢谢!”
“不客气!”
之后,她就没再开口说话。
我发现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超过她这个年龄的沉静。
我跟在她身边,试图跟她说话,但是放弃了。觉得这样挺好,跟这样的一个小女孩走一块,感觉时光都静止了。
她将我带到一个楼道前,我准备再次向她说谢谢。她却用挂在胸前的钥匙将门打开了。
我惊异于眼前的变化时,她已对着里面的人说:“爸爸,有人找你。”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方校长的女儿。
方校长热情地将我迎进屋,方梓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与方校长讨论了下我即将要去参加数学竟赛的事。一直到我离开,方梓都没出来过,也没看到师母。
方校长向我解释说,师母去家访了,今天应该很迟才会回来。
我们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方校长与她的爱人也就是方梓的母亲是两位特别敬业的老师,我们镇上所有的人对他们都很崇敬。
他们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校里,平时应该没多少时间与自己的女儿,怪不得方梓的童年是如此的寂寞,在树下与蚂蚁消磨时光。
之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去方校长家的次数多了,渐渐地与方梓也熟了。
老师让方梓叫我“哥哥“,方梓却坚持叫我“师兄”。
“师兄”,我被这个称呼逗乐了,这丫头大概武侠小说看多了。
方梓叫我“师兄”,那我是不是该叫她“小师妹”?
我也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
当然,我不会叫她“小师妹”,而是跟老师一样,叫她“阿梓”。
那年,我十六岁,方梓十二岁。
再后来,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也在那一年,随着父亲的升迁,我们将家也搬到了市里。虽然离开了,但每年寒暑假或过年过节回老家看爷爷奶奶时,我也会顺道去一趟方校长家。看看方校长,也顺带看看方梓。
再后来的后来,我去北京读大学。期间,去方校长家的次数少了,见方梓的次数也少了。
听方校长说,方梓学习成绩挺不错,高中也上了我当年就读过的市重点高中。还听方校长说,分班时,她选的是理科,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像她那样一个整天埋在文字里的女孩选的应该是文科。
大学毕业,我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而是独自留在北京。
有一天接到方校长的电话,他对我说,方梓考上了北京的A大,本来他应该与师母一起送她过来,但是他正好有事走不开,师母又因为方梓外婆生病了需要她照顾走不开,他希望我能去火车站接一下方梓。
我自然满口答应,心里也很高兴,又能见到阿梓了。我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
那天,虽然从家里早早出发,但到车站时,也已经晚了。
在北京熙熙攘攘的车站门口,我看到方梓一个人站在人群中,显得很孤单,很无助。
是啊,哪个女孩子第一次去大学校园不是爸爸妈妈一起送,然后办妥一切。连我这样一个大男孩,当年妈妈也不放心我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
那一刻,方梓柔弱的梓子,唤醒了我心底深处的保护欲,我觉得,我有责任与义务替老师照顾好这个孤单的女孩。
我穿过人群,走到方梓面前:“阿梓!”
“师兄!”
方梓抬起迷茫与无助的眼神,看是我,眼底露出惊喜与企盼。
那一刻,我的心柔的都要化了。
几年不见,这丫头长开了,真不错。虽然不是惊艳的那种,但胜在皮肤细腻白晰,身材匀称修长,特别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不染一丝尘埃,让人一见难忘。就是性格跟以前一样,有点沉郁。这样的女孩,稍作整理,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孩。
“走吧,我送你去学校。”收回视线,我拿起方梓的行李。
方梓乖巧地跟着我。在学校我替方梓办好一切,还请她吃了饭。离开时,方梓依依不舍,这更升起了我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的想法。
国庆放假时,我怕方梓一个人在北京孤单,特意抽出时间陪她。
我带着方梓去逛王府井,去爬长城。
在这些过程中,方梓真的将我当成了他的哥哥,对我无所不谈,亲密的对我从不保留一丝。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对她的好与迁就,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星期六,有时方梓也会来我的公寓。晚了,她也不回校,住我这边,她看她的书,我做我的事。偶尔一抬头,方梓就在旁边,静静地,一室的温馨。这样的场景是我独自在北京创业的最温暖的记忆。
有一次,方梓说,她恋爱了。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惊,故意开玩笑似地说,那要先过了我哥哥这关才行。
方梓还真的带了他的男友过来。男的叫洋,与她同校的。
看了一眼,直觉告诉我,这男的与方梓处不长。
为什么?这么说吧。方梓不是个主动的人,她的性情淡漠又坚持,温柔又细腻。而洋呢,外表帅气,性格粗放,这样的一个人注定走不进方梓的内心。
事实也如此,不久,他们就分手了。
我与洋倒成了朋友,分手了,他还时不时向我倾吐他对方梓的情意,他说为什么方梓就是这么一个冷淡的人呢。
我心里说:傻小子,以你的性情怎会领会方梓的热情与深情呢!她的火热内心都被包裹在淡漠的外衣下,就看谁能脱下方梓这件“衣服”,那他也就得到方梓的心了。
后来听洋说,学校相继有男同学追求她,都被她拒绝了,这让他心里也好受了许多,挽回一点自尊。至少,他与方梓分手了,她也没有与别人在一起。
在北京四年,我陪方梓走遍了北京的街街角角。在这四年里不知是我陪伴了她,到底还是她陪伴了我,我已分不清。只觉得,有方梓在北京的日子,北京的天空都看似明朗灿烂了许多。
她毕业了,不顾家里人反对,坚持要去上海。那时,我才惊觉,这个外表看似孤单淡漠,内心坚定的女孩不知什么时侯已经走进我的心里。可能在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短短一瞥,不经意间已走入我的视线,只时我从没去正视过我对方梓的感情。
我很想留方梓在北京,可那时正是我事业走入低谷的时侯,我不敢开口,怕给不了方梓想要的生活。也是对方梓太过自信,认为一般人入不了方梓的眼,我还是有时间的。等我事业一有起色,我就向方梓表白。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方梓就一直会在原地。就像在北京一样,后来她不是也一直没交男朋友吗?
方梓去了上海后,还是跟以前在北京一样,时常给我打电话,向我诉说着工作上,生活上的一切。她还把每次去相亲发生的趣事说给我听,这让我觉得,方梓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从没离开过。
近几个月,方梓的电话渐渐少了,我以为她工作忙,正好我的事业走出低谷,有大好前景,趁这次去上海的机会,我想向方梓表白。如果有可能,我想把方梓带回北京。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措不及防,以致没有勇气面对,最后是落荒而逃。
去上海前,我没有给方梓打电话,而是事办好后,才给她打电话,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阿梓!”
我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声音平淡的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师兄!”
“我在上海,等会一起吃晚饭?”我说。
“好的好的,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方梓的欣喜与激动让我不由自主觉得安慰。
我告诉她地点,然后坐在餐厅里,等着方梓的到来。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望着外面的街景,我内心不复平静,想象着见到方梓的样子。
“师兄。”亲切熟悉的叫声从我耳边响起。
我转回视线,看到方梓站在我的面前。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原本的青涩与沉郁已褪去,露出迷人自信的光采,但又没失她温婉清丽的本色。我被这样的方梓晃晕了眼,不由地也唤了一声“阿梓”。
“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我好去接你。”方梓责备地说
对于她的这种责备,我很开心,但没表露出来,我压着心中的波动,不急不缓地说:“我过来谈个项目,时间比较紧,一谈好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们正继续说时,方梓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电话,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这么多年,我从没看到过方梓这样的表情。
电话里,方梓好像与对方解释她现在在哪里,与什么人在一起等等。
等她放下电话,我开玩笑似地问了一句:“男朋友?”
方梓没有回答,红着脸低下了头。
脸红?这代表什么?表示她有男朋友了?
我呆呆地望着方梓,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有反应时,已是手脚冰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有的话语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呆坐在位置上。
“阿梓。”一声低沉又磁性的男声响起。
我抬起头,发现方梓身边已坐了一个年轻帅气,沉稳大方的男生。
“你好,我是方梓的男朋友,我叫陈槿。”
这个年轻人直接主动,眼角眉梢处处表现出一股优越感,看得出平时应该也很骄傲。我对他的热情表现的很平淡。
方梓说:“他是我爸的学生,叫欧阳逸”
听了方梓的介绍,我心一痛,又失望又失落。
原来,在方梓的心里,我只是她爸爸的学生!
这么多年,我对她的情思,她并无感受到一丝一毫。
现在也就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有了男朋友,而且还没对我说起,以前,她可是什么事都对我说的。
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刹那,所有情绪敛去,只剩满心荒芜,再也提不起兴致。
我知道我此时的脸色肯定好不了哪里去,想掩饰怎么也做不到。
期间,方梓去卫生间,看着她的背影,我满心伤痛,怎么都收不回视线。
“你是不是还喜欢方梓?”陈槿的问话有点火药味。
我收回视线,挑眉,望着他,对于他的“还”字不解,但我没多问,也不想回应陈槿。
“方梓已是我的女人,以后不许你再打她的主意!”陈槿警告我。
我很生气,他认识方梓才多久,就说是他的女人。
我冷冷地说:“你了解她吗?你才认识她多久!就说她是你的女人。”
“认识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跟她分手,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陈槿斩钉截铁地说。
已经跟她分手,他说话怎么这么奇怪,难道他以为我是方梓的前男友洋。
看来方梓并没有对她提起我,所以陈槿才把我与洋混淆了。
我不知道方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在陈槿面前提起我,但我现在懒于解释更不想解释。误会就误会吧,本来我的目的就是想让方梓做我女朋友。现在让他误会,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
“我认识她的时间也不短,整整八年。”陈槿又补充说。
原来她们竟已认识八年,方梓从没跟我提过,我以为他们认识不过几个月,我也以为方梓在我这从无所保留。
“老师与师母知道吗?他们也同意了?”我不甘心。
“方梓说她春节带我回家,然后就把婚事定下来。”
陈槿直接给我扔了颗“炸弹”。
原来都已到了谈婚论嫁,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我彻底被“炸晕”,对方梓失望,对自己更失望。
接下去的时间,我再也无心坐下去。等方梓回来,我找了个借口提前回了宾馆。
在宾馆里站在窗前,望着上海一城的繁华,我满心潇涩荒芜。我以为这次来上海会是“暮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处”,不想,回首来处,早已失去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