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一)--姨姥姥
我的姨姥姥个头不高,印象中她把头发梳的溜光,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衣服是全国统一老蓝色,自己做的黑布鞋,有时头上扎一条自己织的蓝白条毛巾,干净利索,是个干活能手,但是她笑时露出的黄门牙不太好看,据说因为她村水质不好,全村人的牙都是黄的。姨姥姥经常来我家帮我母亲干活,她匆匆来又匆匆去,只要她矮矮的身影一出现村南大路上,母亲就一脸喜色。有时候姨姥姥干完活想不吃饭就走,母亲打架一般拉拉扯扯强要把她留下,赶紧做饭,烧黄瓜鸡蛋汤,姨姥姥无奈地坐在板凳上,不住地说家里一大堆活等着呢!
我自从离家奔波竟有年头不与姨姥姥联系了,有一年我从外地回家,各处走动一番,去看了看姨姥姥,那时她的腰板挺直,耳不聋眼不花,头发依旧梳得光溜,还是那么精神。
后来听姐姐说姨姥爷得癌症去世了,表舅结婚后分开单过了,表姨出嫁后生了个闺女,孩子不到一岁表姨夫就出车祸去世了,表姨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几年后改嫁了,小女孩不愿跟妈妈走,姨姥姥到处捡破烂卖钱供养这个孩子。十几年辛苦竟然培养她考上了大学。村小学校改建时,姨姥姥把捡破烂换来的贰佰元捐给了学校,还在学校大会上讲了话:“我是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没啥本事,也帮不了学校大忙,我只希望所有的孩子好好学习都能考个好大学!我自己要不是靠国家照顾,我的孙女也上不起学!这点钱就表示我对政府和学校的感谢吧!”
时光又过去几年,我重归故乡,沿着乡村土路去看望姨姥姥。听人说姨姥姥搬到孙子的新院子住了。我来到一座院落门前,见大门虚掩,推门进去。一位白发苍苍驼背的老人从耳房出来了,我以为走错了门,大声问:“有人在家吗?”老人蹒跚走过来,我往前走几步,老人抬头看我,我也看她,从她满脸皱纹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姨姥姥过去的影子,我拉住她的手叫她,她问:“你找谁?”我说:“我是二妮!”她听清楚后,眼泪下来了,抓住我的胳膊说:“我的乖乖!你咋来了?我没想到还能看你一面!”说着就用袖口抹眼睛,拉我进屋。
耳房内的墙角堆满塑料瓶子,书本和报纸也都整齐地码放一处。姨姥姥找了一个板凳用衣服抹了抹土让我坐下,自己也搬了个小板凳面对我坐着。姨姥姥伸着干裂得如同榆树皮的四个手指头说:“我今年都八十四了!我没想到我能活这么大,你娘都走了十几年了!那时我听人说她病厉害了,我本想忙了这两天去看她,还没等我去她就”说着哽咽不已,眼泪成串掉下来,我也控制不住眼泪。姨姥姥擦了擦眼泪说:“孩子,咱不提过去的事了!说了就难受!”她说起孙女已经大学毕业了,自己找的工作,春节回来还给了姨姥姥一千元。姨姥姥说着面露欣慰,似乎卸下了重担。姨姥姥又提起很多过去的事情,眼泪鼻涕了好一阵。她说孩子们都不让她干了,给孙子提亲怕别人一打听有个捡破烂的奶奶,影响不好。姨姥姥说她不愿意呆在家里,只要能活动她还希望去学校,看着孩子们,她心里非常踏实。
临走,姨姥姥使劲拽住我的手怎么也松开,昂头看着我说:“我不知道你再来我还能不能看见你?”我说:“能的!一定能的!姨姥姥!”
我走出老远,回头看见她瘦小驼背的身影还执拗地站在路口。
既然生命是个过程又何必心力交瘁的活着?可是很多像姨姥姥这样的农村老人,只要还能活动一点就不愿依靠别人,宁愿苦着自己,也要为孩子减轻负担。
乡村的姨姥姥终将会变成这片土地上的一粒泥土,一个农村女人的辛苦与挣扎最终得以解脱。而我这一粒泥土被风吹向遥远城市的上空,飘忽不定,不知何时才尘埃落定。
作者简介:朱秋霞,山东单县人,爱好写作多年,系列随笔《故乡记忆》、《岁月留痕》、《乡村故事》及中篇小说《打工者》等,风格以写实为主,记录过去,让微小人物在岁月流年里留下一点印迹,作为文字影像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