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将近28年了,那是1992年农历十月二十六日,一个灰暗清冷的日子,这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
如今,存在我脑海里的只是我对父亲记忆的几个片段,回忆起来依然清晰如昨。
记得小时候母亲给我们讲过,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是个女孩,那时候居住条件很差,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孩子出生在夏天,天气炎热,那时候没有空调和电扇,又不能抱出室外,在出生不久就患热毒不幸夭折,讲起这件事情母亲说,我父亲本来就很喜欢女孩,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后来我母亲再次怀孕父亲做了很大的努力换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有了我现在的姐姐,几年后有了我的三哥,后来又有了我,我是爸爸的小女儿,自然爸爸特别宠我。
我最初的记忆是在我三四岁开始的,当时由于家中孩子多,父亲在外面上班,家中里里外外全靠母亲自己,每天母亲都忙碌到很晚才睡,晚上陪我睡觉自然落在父亲身上,对此父亲也乐在其中,每天晚上父亲都会给我讲故事,那个年代没有故事书,所有的故事几乎都是他的原创,他讲得绘声绘色,我听得津津有味,有的时候父亲还会给我出简单的算术题让我口答,每次我答对父亲都会很开心地夸我:“我们家小霞真聪明!”被夸后我非常有成就感,每天都要父亲出题考我,可能我的自信就是那时候被父亲培养起来的。父亲虽然宠我但绝不溺爱我,他培养我爱劳动的习惯很有一套,他会在我闲着的时候自己拿着扫帚假装扫地,然后说,我们家小霞扫地可干净了,我都比不了,他这么一说,我会有强烈的表现欲望,兴奋地从他手上抢过笤帚用心扫起来,扫得那叫个认真!越夸我我就越卖力,感觉一点都不累,还很自豪,哈哈哈......这让我至今都不懒惰。
我父亲喜欢吃,有好吃的东西也总想着家人,每次晚上下班回家路过我们乡镇街上都会买一些好吃东西的带回家。他也喜欢做饭,做各种美食。从小我就爱吃辣,家里其他人都吃不了辣,他隔三差五就特地给我做上一碗辣椒炒蛋,每次我都吃得光光的,特满足也特幸福。
他也很细心,每天我上学前他都早早的给我把饭晾得不冷不热让我坐下就能吃,我从小有个习惯每次饭后都要漱口、喝几口水,开始我自己晾水,有一天我正准备去倒水发现我的杯子里已经倒满了水,我正疑惑,爸爸说,我发现你每次饭后都要漱口还要喝一点水,所以我已经给你倒好了。这些细节现在想起来,我心里还是很幸福。
父亲也有一颗浪漫的心,有情趣,很乐观。我喜欢睡前在床上蹦蹦跳跳玩一阵子,有一天在我玩的时候,垫子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垫子顶起一个小包,我一掀,哇!一下子惊呆在那里,好漂亮的一个卡通转笔刀,那时候这东西也就只有县城有卖,很稀罕,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太喜欢了,当时的开心无法形容,我幼小的心有种被幸福淹没的感觉,我知道这是父亲为我制造的小惊喜。还有一次,我记得父亲带我和妈妈去亲戚家,那个亲戚家好远,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们,我坐在前边,妈妈坐在后边,等返回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现在脑海里还能浮起那美好的画面,我们一家三口骑着自行车,迎着夕阳,影子在背后拖得很长不停追随着我们,伴随着一路欢声笑语......夜幕逐渐降临,四周黑漆漆的,有时会经过村庄,有时会经过空旷的田野,如果我自己我会感觉周围有可怕的东西埋伏着,因为有父亲在,我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是满满的安全感和幸福感,父亲还风趣地唱“天不早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我们回家喽......”,我想那时候父亲自己也应该感觉是世上最勇敢、最幸福的男人吧。还有一次现在想想就很好笑,有一次父亲骑车带我母亲出去,眼看前面有个大坡,那时父亲年轻,满满的激情和力气,心想是表现男人力量的时候了,于是一个深呼吸,身子微微下俯,加大马力,准备来个冲刺,拼命蹬起脚蹬,风驰电掣般冲上了坡,父亲心里那个骄傲啊,越骑越快,越骑越轻松,等到达目的地下车,傻眼了,发现我母亲不在,立即调转车头,飞奔上马,一路找到家,我妈母亲正在家里坐着不高兴呢,原来母亲心疼我父亲怕他上坡累就跳下自行车,我父亲只专注骑车了任凭我母亲在后面大声喊愣没听到,哈哈哈。
我爸爸也有脾气,他发脾气时我们都怕他,但我能摸清他的脾气,每次他训我,我就哭,假装不理他,然后就等着他使出各种好讨好我,每次不哄我都不算完,也就是这个小小的我能降得住我们家这个最大的男人。记得有次他带我去集市,他买好一篮子鸡蛋,放地上让我扶着他再去买点东西,那个地方正好是个坡,我感觉好无聊,就不情愿扶,父亲走后我想试着松开手看看篮子能不能自己站着,刚一松手,篮子就倒下了,鸡蛋都顺着坡争先恐后地滚了下去,场面很壮烈,鸡蛋无一幸免,我也吓坏了,场面太大了,深感自己无法掌控,除了惊呆在那里我也无计可施,父亲回来,看到那场景没忍住凶了我几句,委屈、愧疚让我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我父亲一见我哭,他也没气了,把我抱起来拍拍我的背说,不哭不哭,鸡蛋坏了就坏了,爸爸给你买个糖葫芦好不好......
父亲对我也有很大的信任和支持,我记得也就是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悄悄地给我说,不让你妈知道,你骑摩托车带我去县城一趟怎么样?我说,我不敢,我也就仅仅会骑又不熟练,我害怕,父亲说,没事的,我相信你行,那时父亲很大的能耐唯独不会骑摩托车,他就不停鼓动我,后来我们就瞒着我母亲逛了一次县城,从那以后我胆子也被他练出来了。初三的时候我妈想让我初中直接考中专,为的是我可以早些参加工作,可我不想,我想考高中,我父亲就说,我支持你, 你要坚持你自己的选择,后来我就上了高中然后考了大学。
我父亲为人真诚随和,不死板,又能吃苦,这使得他人缘很好,工作也一直都很顺利,从一个普通的工人到承包厂子,那时虽然地位上有所变化,但他从未因此改变他的为人处世的态度,没有架子,别人找他办事,只要自己能办到的都会尽心尽力办好,所以他当时在我们那一片有很好的口碑。
父亲爱管闲事,有一次在路上骑车,看到一个老人用平板车拉着一个年轻人,父亲骑车都超过去了,我父亲越想越感觉不对劲,调转车子,来到平板车跟前,对他们说,你们先停下,你们是什么关系?那个老人指着车上的年轻人说,他是我儿子,我父亲一听,转身对车上的年轻人厉声说,你下来让你父亲上去,你拉车,那年轻人也没敢说什么乖乖地下来拉起车子。
父亲也乐善好施,有一次有个乞丐去我们家乞讨,我父亲已经给了他一些吃的,后来感觉那人太可怜了,我父亲追了好几个巷子才追上他,又送给他几件干净的衣服和一些钱。
后来我上了高中,寄宿,一个月左右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父亲都给我做一些好吃的,返校也都会给我准备一些好吃的带到学校,并且亲自送我坐上公交车,记得那次他给我带了一些煮鸡蛋,蛋糕和饼干,在我即将踏上车的时候,他又喊了我一声,我扭头看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递给我,我当时感觉这东西对我来说也没啥用,但我还是接过来了。那时我姐姐在县城上班,在我学校附近租了两间房子,放学我会去那里吃饭,大概是星期二那天我回姐姐家吃饭,发现门锁着姐姐不在,我姐姐让房东转告我说,我姐婆婆家有事情,过几天会回来,当时我也信以为真,但我心里却莫名的烦躁不安,到周四的时候我给房东说,我心里很烦躁,很乱,这周末我姐姐再不回来我就回家,就在周五上午上课时,我家邻居去学校找我,说我父亲感冒了,发烧,想见我,让我回家,路上我问邻居我父亲严不严重?他说,不严重,就是感冒,我也傻傻信以为真,等到医院我看到父亲的样子,一下子我就瘫软在地,父亲已经昏迷了两天!脑溢血!那天等我接受事实脑子清醒了一些,我多次偷偷地在无人的角落跪下来,祈求上天救救我的父亲,父亲还是没有熬过去,父亲走了......我很悲痛,回到了学校,看到父亲上次送我给我带的东西更加难受,不想吃但扔掉又不忍心,好多天后鸡蛋坏了,蛋糕也发霉了,不得已也就扔掉了,连同那个小刀,我想是不是天意,让我父亲送我小刀,预示我和父亲在世上的缘分就此断了,至今我还介意我送别人或别人送我刀子之类的东西。父亲走了以后,我有近一年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严重失眠,上课不能集中精力,满脑子都是和父亲的点点滴滴,经常不自觉地会泪流满面,这样的状态使得我成绩一落千丈,直接影响我的高考,考的大学也不尽人意,虽有点遗憾但却不懊悔,在那种痛失父亲的情况下,让我理智,忘掉悲痛,我真的做不到。
父亲虽然离开我多年,但他的爱、他的处世的方式和对生活的态度一直陪伴和影响着我,而且这种陪伴和影响会伴我终生。其实父亲并未离去,而是他换了一种方式在陪伴我。我仰望天空,内心大声呼喊:谢谢你,我亲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