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记得到项目部的时候是七月,连绵大雨,项目部板房建在半山腰,满山的泥水随陡峭的沟壑汇入滚腾的江水奔流而去。
这条铁路是滇西的交通要道,据说桥隧比国内最高,我们项目部负责的这条隧道已经打了六年还没有通。
天晴了,绿林裸石黄土点缀的群山间薄雾弥漫,肆虐的骄阳炙烤着大地。
六年来,我被晒得黝黑粗糙,长期在隧道里待着视力严重下降。有时出隧道已是黄昏,夕阳映红了蜿蜒的山脊,对面孤零的村落升起了炊烟,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村庄。
隧道昏黄幽长,时不时有运渣土的车进出,钻机轰隆着钻进,工作面经常涌水,这时安全总监总会叫大家紧急撤出。
有一次我独自进隧道进行技术复核,突然间隧道的灯闪了两下就灭了,我心头一紧。
但没有发生震动,随即平静了下来,估摸着是照明故障,于是坐在边上等待救援。隧道里的黑暗像粘稠的液体将我包裹,偶尔能听到一丝风。
在周围可怕的安静中,假想到要是隧道塌方,苦笑了一下就停止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我休假结束返回工地,恩琪到高铁站送我,快进站分别时,我抱了下她,她的身子很柔软,香水精致,沉迷在她的发香中。
“我爱你,恩琪”
她回道:“我知道,快点进站吧,车快开了”
坐在高铁上,我一直回想她的回答,现在在这黑暗中,我仍能清晰想起她白皙清秀的脸,在我面前总是那么安静得体。
恩琪是去年朋友介绍的,那时准备回老家省城工作,在这项目上看不到头,每天累死累活暗无天日,不仅挣不到什么钱,各方面都比不上领导他各种小舅子。
初次见面,她很礼貌淡定,消除了我的部分紧张,我们聊电影聊读过的书聊去过的地方,她时不时浅笑,用纤细的手指撩拨头发,用一种不知道远近的眼神看着我拙劣紧张的说话。
后面微信上聊了一段时间后,在一次约会中我向她表白,她没有犹豫答应了。
那天我牵着她冰凉的手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迎面走来很多有说有笑的小情侣,我们沉默的走过霓虹照亮的夜晚。
那时我的沉默是激动及小心翼翼。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合适的体贴,适度的温情。
她的手机设了密码,QQ空间里有些相册我进不去,朋友圈半年以前的状态很少,用一个柜子锁着很多物件。
晚上睡在一起的时候,我从后面抱住她。
见过她父母后,她告诉我她母亲不喜欢我,她母亲希望她和前男友复合。
恩琪说她不在意她母亲的看法,当时我想让恩琪告诉她母亲我是名校毕业、就职中字头国企,比那县城的公务员前男友强多了,但一想到项目地绵延的大山、微薄的薪水、卑微的职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隧道里灯亮起来的时候,一下子刺痛了我的双眼,我仍然没想明白她的回答。
2
项目上偶尔会到城里组织聚会,那天大家吃完饭,然后去KTV唱歌,一群大老爷们儿,叫了几个陪唱,不停喝酒,包厢里乌烟瘴气,快醉的时候我走出了包厢透气。
在大厅抽完一支烟,踉跄走回包房,拉开门,看见一位女子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突然发现我走错了房间,连忙道歉。
那女子却叫我过去唱首歌,接着酒劲我在她边上坐了下来,才看清楚她咀着一支细长的烟,娇小玲珑的身体套着淡灰色的套装短裙,一头不长的秀发下秀丽脸庞忧伤美丽。
我们互相介绍后,她叫我唱歌,刚才在包厢话筒一直被同事和陪唱霸占,没有机会发挥,我本喜欢唱歌,加之兴头正起,于是一首一首的忘我唱起来。
后来感觉一个人唱不好意思,于是请她唱,她不唱,我唱完一首她就敬我酒,我们有搭没搭的聊着。
她告诉我她最近分手了,前男友各种渣,她走不出来,于是一个人来唱歌喝酒。
我边听她说,边用学过的心理学知识和了解的人性来开导她。她不断的敬我酒,不胜酒力,我用唱歌来逃避。
桌子上的啤酒就快完了,看形势不对,在她敬我酒的同时,我脱口而出“丽姐”(我们闲扯中知道她比我大),就在准备说“你要let it go”的时候,她扑向我咬上我的嘴唇。一阵剧痛传来我吼叫着挣脱开,她得意的看着我,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女孩。
“不要叫我丽姐”
我尬尴的跑去包厢的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下,一个血红色的伤口,她跟了进来,站在我的面前,温柔的询问查看,我告诉她没事,她于是抱住我又吻了上来,我轻轻的推开了她。
她有点生气,问为什么。我说我不能这样做。
她像个孩子嘟了嘟嘴
“那你送我回家呗,我喝醉了”
我扶着她下楼打的,在出租车上,她温热纤细的手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开。
出租车到达后,站在凌晨微凉的街道,我酒醒了准备告别返回,她拖着我叫我送她上楼。
打开房门,看到收拾整洁的房间和粉色的大床。她摊在我的臂弯里,我把她抱上床,脱掉她的鞋。
正准备离开时,她拉着我的手激烈的吻我和抚摸,这一次我没有推开,逐渐在温暖的海底看着头顶的光沉沦。
我们躺在床上,我给她讲起我的小时候,月圆的夜晚,月光照亮山村像白昼,我走在田埂上,头顶漫天星河。
她讲起小时候自己挑水做饭,现在都怀疑当时那么小能挑那么重两桶水。
她说她睡不着。
我跟她讲小时候的夏天晚上我和我哥直接抱被子和铺席睡在屋顶上,看着漫天的星星,然后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数啊,一颗、两颗、三颗……数到十的我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轻轻问,她突然一笑抱着我。
几次沉沦后,天快亮了,我告诉她天一亮我得找车赶回工地。她不舍的问:
“我以后想你了怎么办,我能来找你吗?”
“不要来!”
3
回到工地后,连续加班赶工期。
那天晚上我没给恩琪打电话,她也没问,一般她很少打电话给我。
有时坐在傍晚的路基旁,看着太阳慢慢在山边降下去,暮色浓重,很想给恩琪打电话,可打过去后她总在做着自己的事,后面就索性放弃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项目部的一个同事跑过来,不怀好意的告诉我说有个美女找我。
我丢下器材脱下安全帽跑过去,看到丽姐站在满是泥土的车旁,冲着我笑,山风吹起她的几根发丝在美丽的脸庞前飘荡。
我带她往山上走。
她知道我会责问她为什么来找我,故装无辜。
我们坐在山坡的草地上,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山脚下的江水奔流不息,风吹动着干草沙沙作响。
她突然调皮的说到:
“坏一下?!”
在温暖的阳光下,她的皮肤温滑如水,她像一朵野花随风摇曳盛开。
那一瞬间,我全然忘了这大山纵横荒石沟壑漫及人生的荒凉。
那之后,我时常会怀念想起丽姐。
4
恩琪告诉我,她妈同意我们结婚了,但结婚时必须有房有车,还要不低的彩礼,恩琪说有时候老人只是要面子而已。
项目也快结束了,隧道打通那天,我心里竟然涌起了可笑的成就感。
我利用空闲的时间去找丽姐,到了她家楼下的街边,正好看到丽姐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出大楼,他们谈笑着上了他的车。
明晃晃的阳光刺眼,我看不到我的影子。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地方,那是冬天,骄阳明媚,那片丛山峻岭在飞机下逐渐远去。
坐在飞机上,我想我终于想明白了恩琪的回答。
我们已经蹉跎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后,有些事已经是奢侈。
看了下天气预报,回到的城市寒冷凝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