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放之前,那天老妈走,就嘻嘻的对我说:“你三姨娘又为我腌了许多咸菜!”
老妈是要她回娘家一趟,顺便祭奠一下早逝的舅舅;本应该是我们这些晚辈去跑一趟的,知道舅妈等几位我们的娘家亲戚,都是十分不计较的人,不会为难这些要上班的小字辈们,于是她们老姐妹几个,这些年都相约聚上一次。
我让老妈也别忘了买点东西给姨娘们的孙儿辈,老妈总嘿嘿的说,她们不要啊!
我猜到她们是真心不要,也是舍不得我这老妈破费,惯着她。
“说不要,你就真不带了?你真实在!人家要说你精呐,光晓得从她们那儿拿东西回来!……人家也要说你姑娘也抠了,出门不给老妈钱。”
“哪说的?!我每次要买,她们都牵牵拉拉像打架,我呛不过她们,不带就不带吧!”
要说老妈还真是小姐的命,她家这些姐妹都宠着她、让着她,从来不跟她计较,尤其老爸走之后,大小事只要能代替她办的,都尽量替她操办,既不要她出钱也不指望她出力,都体谅她离得有点儿远,出门乘车晕车苦,把她当宝。
老妈也欣然接受,我总觉得有些心亏,娘家亲戚们自小没见她们得过我们什么好处;许是因为原先比老爸这边的家更贫寒,骨子里透着贫穷人家的朴实劲儿,吃亏都抢在前面,印象里都是她们来帮里帮外。
就说这三姨娘吧,只比我大了一转(十二),现在都已经抱外孙了。当初她还没出阁的时候,就是脾气极其温顺的一位;老妈有心把这妹妹介绍到我们乡镇周围,这样跟她也好有个照应;人多自私啊,连这等大事也要想着自己,可惜后来没能如愿。
老实的三姨娘,嫁了个比她还老实的男人。等我们有些大的时候,问起这话,都替她可惜。三姨娘原本那娇好的面容,已经被农活儿打磨成农村妇女特有的红褐色,人又是干瘦干瘦,一笑起来,都已经全是皱子了,头顶的发也漏出白芯儿。
“习惯了!罢了,就这么过过呗!”
是的,三姨娘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从一名羊毛衫厂的手工织女,变成可以下田收割一茬儿又一茬儿农作物的村妇;她当了家作了主人,操持起家里的大小事情。门前的地,她也会分节气,种上点儿什么,然后拔起驼去菜场卖,真难以想象从前那娇羞的女子,会是现在那样的姨娘。
如今三姨妈已经晋升外婆,她还在一家乡镇工厂上班,而且还是夜班;她说夜班钱多,人也不苦,早上下了班回来睡一觉,下午还能摸上一场麻将。
干瘪的手干瘦的身体,带着血丝的大眼睛。
我们这些已经长大、自认为懂得些养生的闲人,直接埋怨三姨娘的不爱惜身体。她嘿嘿嘿嘿的笑着,“习惯了,习惯了!真的,你总让我睡,还睡不着呐!”
上夜班自然人苦,她说习惯了,也就认为她习惯了。别人再多生什么怜悯的情愫,反而让她不舒服。她现在凭着自己的苦力赚钱,一年下来比我们挣得多;不讲究吃不讲究穿,还贴补给她的女儿,她应该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了。她不是个愿意愁着过日子的人。
那年我们筹钱买房子的时候,没向三姨娘开口,我是始终觉得她那钱,不忍心用。后来三姨娘还悄悄跟小姨娘讲,是不是我看不上她,不跟她借钱。
怎么可能呐,最最心疼的娘家人里,就是这位老实巴交的姨娘,脾气秉性也与她相似的我,从来也帮不上她什么忙,怎么会看不上呐?
春天菜苔长成的时候,家乡人都爱掐了新鲜的一截儿,腌制起来,做成咸瓶儿菜;过去的农家人,谁家不腌腌咸菜、萝卜干儿,工序虽然有点儿烦,但穷人家乐意做,既便宜又下饭。
切碎、码盐、榨干、装瓶,等到没啥菜吃,或是荤腥吃腻了,拨出一碗咸菜来,打上一碗蛋花儿汤,或是炒上毛豆,既下饭又爽口。
三姨娘的瓶儿菜,装在大大小小的饮料瓶里,被老妈拖来了。吃着炒出来的咸菜,老妈总是要夸一下,“你三姨娘这菜榨得干,就是香,想不到她也会腌这么好的咸菜了!”
被生活榨得有些干有些累的人,心存善良与感激,哪怕是咸菜,吃了也香的。
三姨娘的咸菜,我们都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