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生价值的困惑是诚实；对生命意义的寻找是勇敢】

最美最合理的事莫过于正正当当做人；最深刻的学问是知道自然地过好这一生；最险恶的疾病是漠视自身的存在。

一、智慧的极限就在于认清人生之谜的无解。

人是唯一能追问自身存在之意义的动物。这是人的伟大之处，也是人的悲壮之处。         

人到世上，无非活一场罢了，本无目的可言。

人必须自己设立超出生存以上的目的，为生命加一个意义。

然而，为什么活着?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

若问为什么吃喝劳作，我们很明白，是为了活。

活着又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追究下去，没有谁不糊涂的。

对此大致有两类可能的答案。

一类答案可以归结为：活着为了吃喝劳作，为了一己的、全家的或者人类的吃喝劳作，为了吃喝得更奢侈，劳作得更有效，如此等等。

这类答案虽然是多数人实际所奉行的，作为答案却不能令人满意，因为它等于说活着为了活着，不成其为答案。

另一类答案就试图为生命指出一个高于生命的意义源泉，它应能克服人的生命的动物性和暂时性，因而必定是一种神性的不朽的东西。

不管哲学家们如何称呼这个东西，都无非是神的别名罢了。

其实，神只是一个记号，记录了我们追问终极根据而不可得的迷惘。 

对人生的困惑，归结起来，无非两大类，借用佛家的话说，便是色与空。

色代表情感的困惑，空代表生命意义的困惑。

这两类问题，想来想去，也许到头来仍是困惑。

不过，想的好处是，在困惑中仿佛有了方向，困惑中的寻求形成了人的精神生活。

因为色的诱惑，男人走向女人，女人走向男人，走进彼此的心灵，由色入情，于是有了爱。

因为空的疑惑，人类呼唤世界之本相，呼唤神，由空入悟，于是有了哲学和宗教。

人的精神生活正是在这两个方向上展开的。

情感生活指向人，其实质是人与人之间的精神联系，使我们在尘世扎下根来。

沉思生活或信仰生活指向宇宙，其实质是人与宇宙之间的精神联系，使我们有了超越的追求。

一个人不去想那些人生大问题，岂不活得快乐一些？

事实上，不是因为思考，所以痛苦，而是因为痛苦，所以思考。

想不想这类问题，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基本上是由天生的禀赋决定的。

那种已经在想这类问题的人，多半生性敏感而认真，他不是刻意要想，实在是身不由己，欲罢不能。

相反，另有一种人，哪怕你给他上一整套人生哲学课，他也未必会真正去想。         

思得永恒和不思永恒的人都是幸福的。不幸的是那些思而不得的人。

但是，一个寻找终极价值而终于没有找到的人，他真的一无所获吗?

至少，他获得了超越一切相对价值的眼光和心境，不会再陷入琐屑的烦恼和平庸的忧患之中。

为什么活着？

由于生命本身并无目的，这个问题必然会悄悄地转化为另一个问题：怎样活着？

我们为生命设置的目的，包括上帝、艺术、事业、爱情等等，实际上都只是我们用以度过无目的的生命的手段而已，而生命本身则成了目的。

应该怎么生活？

这是一个会令一切智者狼狈的问题。也许，一个人能够明白不应该怎么生活，他就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智者了。

也许，对人来说，智慧的极限就在于认清人生之谜的无解，因而满足于像美国作家门肯那样宣布：“我对人生的全部了解仅在于活着总是非常有趣的。”

敏感与迟钝殊途同归。前者对人生看得太透，后者对人生看得太浅，两者得出相同的结论：人生没有意思。

要活得有意思，应该在敏感与迟钝之间。

二、哲学与灵魂。

1、哲学是灵魂的医生。

我们虽然不能从哲学的整个田野中收获大量的谷物，但这些果实能够使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摆脱欲望、困惑或恐惧。

我们无论如何要让人们相信，除非治愈灵魂，否则邪恶就没有终结，而没有哲学，灵魂的治疗是不可能的。

因此让我们把自己放在哲学手中接受治疗，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开端；如果我们愿意，那么我们将被治愈 。

哲学是灵魂的医生，她在我们虚幻的心灵中除去困惑的重压，使我们从欲望中获得解放，驱逐我们的恐惧 。

但是哲学的影响不可能对所有人一模一样。

如果掌握它的人具有相宜的品性，那么哲学的作用是巨大的。

如古谚所说 “幸运帮助勇敢者 ”，其实哲学思想也会在一个更高的水平上起作用，通过哲学的教导，人的品性得到增强，就如勇敢得到增强 。

真正的哲学满足于少数评判者，它有意识地回避公众。

因为对公众来说，哲学是令人厌恶的，可疑的。

所以，如果有人想要攻击哲学，他能够得到公众的赞许；如果有人想要辱骂哲学，那么他可以获得公众的支持；如果他想攻击我们支持的学派，那么他可以从其他学派得到有力的支持。

治疗的第一步是提供安慰，告诉伤心者不存在恶或只有很少的恶；第二步是讨论人生的共同命运，讨论个别悲伤者的命运的特点；第三步是使伤心者认识到悲伤没有任何益处时指出悲伤是无用的，悲伤是非常愚蠢的。

2、哲学使灵魂结出丰硕的果实。

正如一块土地，无论有多么好，未经耕种就没有收获，所以，未经教导，灵魂就没有产出。缺少教导，哲学就不会生效。

耕种灵魂的是哲学。哲学把我们心中的邪恶连根拔掉，使我们的灵魂适合接受种子。所以，我们可以说，哲学在灵魂中播种，让它长成以后结出丰硕的果实。

以完善的形式表现的哲学能以圆满的、吸引人的风格处理最大的问题。

3、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医生。

心灵的忍耐、勇敢、伟大不仅使整个灵魂服从，而且实际上减轻人的痛苦。

灵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拥有理性；另一部分缺乏理性。

我们受到指引，要做我们自己的主人，这种指引的意思是，理性应当约束鲁莽。作为一条规则，所有人的心灵天然地包含虚弱、消沉、奴性的成分，包含着软弱无力。

如果人的本性不是别的什么，那么没有任何生灵比人更丑陋；但是理性，世界的女主人和女王，站在近旁扶持人，凭她的力量努力前进，她成为完善的美德。必须让这部分灵魂服从理性的统治，这是人的责任。

想一想灵魂的伟大吧，要尽一切可能提升灵魂，要嘲笑和蔑视痛苦，这是世上最公正的事情；你不要依赖公众的意见，也不用赢得他们的掌声，灵魂可以在自身中找到快乐。

灵魂发现了治疗身体这门技艺，人的构成和人的本性对于治疗身体有很大贡献，尽管并非所有身体都服从治疗，都能马上痊愈，而与之相反，灵魂打算接受治疗，服从哲人的指导，无疑能够被治愈，那么，我们能够接受灵魂不能治疗自己这种想法吗？

确实有一门医治灵魂的技艺 ，指的就是哲学，寻求哲学的帮助治疗灵魂一定不能像治疗身体疾病那样向外寻求，我们必须竭尽全力，使我们成为自己的医生。

会苦恼的人也会害怕 ，会有灵魂的沮丧和意气消沉。

在人会受到这些情感影响的地方，也会有屈从这些情感影响的地方，也会有屈从的感觉 ，而承认自身受到打击的从容只会偶然地产生。

承认这一点的人必须承认害怕和胆怯 。

勇敢者不受这些情感的影响，因此也不受苦恼的影响。

如果一个人不勇敢，那么他就不是聪明的。

因此，聪明人不会受到苦恼的影响。

还有 ，勇敢者也一定充满热情，充满热情的人必定不可征服，不可征服的人必定藐视世间琐事，认为这些事情不值一提 。

三、靠规则与纪律约束的生活方式是最蠢、最脆弱的生活方式。

人总是出租自己。

他们的天赋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奴役他们的人用的。

这样住在家里的不是自己而是房客。

大多人不喜欢这种普遍心理。

心灵的自由应该爱惜，只有在正当时机才可以把自由暂时抵押，我们若懂得明辨的话，这样的时机是很少的。

且看那些只学会冲动与仓促做事的人，他们到处抵押心灵的自由，不管大事还是小事，跟他们相干还是不相干的事。只要那里有事有义务，他们不加区别都参与进击，只要他们不手忙脚乱，就好像不是在活着。

鲜有人会把钱分给别人，但人人会把时间与生命分给别人，我们拿什么也不能拿这两样东西那么挥霍，其实只有在这上面吝啬才是有益和值得提倡的。

在一切事情上，人都要去依赖别人的帮助，而不寻求自己的帮助；谁善于自我防范，这才是唯一可靠的强大保护。

我们的工作大部分都是闹剧。人间就是一出戏，我们应该尽心尽责扮演自己的角色，但只是一个特定人物的角色。不应该把面具与外形作为精神实质，把别人作为自己。

大自然赐子我们一个极大的天赋，那就是善于独处，还经常敦促我们这样做，并告诫说，我们的一部分得益于社会，我们的最好部分得益于自己。

我们需要有的是妻子、孩子、财产，尤其重要的是尽量保持健康。但是不能迷恋得让我们的幸福都依赖于此。

应该给自己保留一个后客厅，由自己支配，建立我们真正自由清静的隐居地。

在那里我们可以进行自我之间的日常对话，私密隐蔽，连外界的消息来往都不予以进入。

要说要笑，就像妻子、儿女、财产、随从和仆人都不存在，目的是一旦真正失去了他们时，也可以安之若素。

对世人的荒谬激动与恼火，那是最大、最常见和最要不得的荒谬事，因为这主要是在跟我们自己过不去。

毕竟，我们遇见身体畸形的人不激动，为什么遇见精神障碍的人就不能忍受，要大光其火呢？

这种暴虐的态度来自人的判断而不是那人的缺陷。

当脉搏加快、心里有气时，把事情搁一搁再说。心平气和了，看事情就会是另一个样。不然操纵的是情绪，说话的是情绪，而不是我们自己。

一个人怒气是发不大的，只有双方都发，还比赛着发，才会形成暴风雨。

享受生活需要技巧，享受的程度取决于我们对生活的关注多与少。

在此生的主要任务是懒懒散散过日子，不必过于劳碌。

不能享受和平的人，避开了战争也是无用。不能体验安闲的人，避开了劳苦也是枉费心机。

不要在一件事上做得那么专注，以致放手不下。

生活是一种不均匀、不规则、多形式的运动。

一意孤行，囿于个人爱好固执不变，决不肯偏离和迁就，这不是在做自己的朋友，更不是主人，而是奴隶。

让我们的心灵最放松与最自然的做法是最美的做法，最不勉强人的工作是最好的工作。

我们的计划是到处都可以分解的，不是建立在宏大目标上每天有一个终点即可。我们的人生旅程也是这样进行的。

当你身处一个地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要你忙碌，都跟你有关，这实在太可怜了。

住在一幢陌生的房屋里，带去质朴的生活情趣，那种享受要快乐得多。

一个年轻人应该打乱自己的规则去激发自己的活力，防止衰退沉湎。

把你的心思都花在某些有限的乐事上。选定了哪些是真正的财富，理解它们的同时又享受它们，心满意足，不要妄想长生不老和虚名浮誉。

这才是真正的追求天性的哲学应该提出的忠告。

只有卑微的心灵，才会埋在事务堆里不能干净脱出身来，凡事要拿得起放得下。

丁俊贵

2023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