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老伴最后把一碗小白菜炖豆腐汤放到桌上,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浮着一层油花,被太阳光映照出密密麻麻且亮晶晶的句号。
随着汤的热气减弱,那层油花凝结成薄薄起皱的油皮,在光线的折射下呈现出琥珀色波纹。我注视着这幻化的波纹,思绪退回到童年时代。
童年时代给我留下最为深刻的记忆是:母亲用荤油爆葱花的味道,那种味道会诱使你什么也做不下去,就连过路人都会停下来深深地嗅鼻喊香。
后来妈妈告诉我,能爆出那种特殊的香味,得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掌握好火候,二是得用猪板油(又叫香脂油)熬制的荤油炸锅。妈妈说的话我记在心里。再杀年猪时,我不再跑出去玩,终于弄清楚,粘在猪肠子上的油叫水油,贴在猪肉上的那层油叫板油,又叫香脂油,它是最香的。
用香脂油熬制成荤油,是母亲继承她的奶奶,也就是我太奶的传统做法。我和母亲约好,留心观看她熬制荤油的过程:第一步把香脂油切成大约一寸宽二寸长的油脂条;第二步把油脂条放入刷净的大铁锅中并加入一碗水,同时把火点燃;第三步待锅中水㸆干后,油脂条中的油慢慢地渗出,随渗随用勺子及时地舀出装入瓷坛里。熬制到最后,油脂条变成油渣子,在我们那里叫作“油梭子”。母亲说,锅底加那一碗水的作用是为了保证荤油亮白,并且没有焦糊味。在母亲熬制荤油的过程中,屋内香气缭绕,我总是偷偷地咽口水。
当母亲把油梭子晾到热度不烫嘴时,夹起一块让我品尝,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像干核桃仁形状的油梭子竟然那么酥香可口!
母亲把熬制成的荤油视作烹调的“宝贝”。你想,那时在农村,除了自产的黄豆和做成的豆腐以及芝麻外,只能靠荤油做菜才能让家人见到荤性。我家在村里是见到荤性最多的人家。
母亲把熬制荤油剩下的油梭子视为饺子馅的“宝贝”。她用油梭子和酸菜做成饺子馅,真害怕把人给撑坏了。
我每天都在油梭子的香气中挣扎,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控制不住那罐油梭子对我的诱惑,为此,我惹了母亲大动肝火。她骂我自私,是“馋猫”,虽然她举起条帚没有落在我的身上,但是,却让我感觉比打在身上还疼。
因为我品尝到油梭子的香,又知道母亲把油梭子藏在什么地方,于是,每当母亲去地里干活,我就偷吃油梭子。直到有一天,母亲想包酸菜油梭子馅饺子时,发现油梭子所剩无几。我很后悔,因为我的偷吃,害得全家人吃不成饺子。
看看现在,社会发展,科技进步,产品丰富,生活富裕,想吃什么有什么,现在每天餐桌上见到的肉如同以前过年。就说食用油吧,有豆油、花生油、葵花籽油、菜籽油、稻米油、玉米油,还有更健康的橄榄油。用荤油做的菜品很少上桌,更不用提富含饱和脂肪酸的油渣子了。
即便现在生活应有尽有,烹饪花样不断翻新,却找不回来童年时母亲用荤油爆葱花的味道,也吃不出用油梭子和酸菜做饺子馅的味道。现在的厨房更多的是冷清,找不到童年时厨房的热闹。
于是我就想,学着母亲当年用香脂油熬制荤油的工艺,熬制出一碗荤油,用荤油爆葱花炒上几盘菜,再用油梭子和酸菜做饺子馅包出饺子,全家人坐在一起,追回当年的味道,满足舌尖上的欲望和找回童年时期的幸福。
我的思绪被老伴“快吃吧”的声音打断了。我看着那碗小白菜炖豆腐汤,拿起羹匙,舀一小勺琥珀色的油皮放在舌尖上,视觉上影影绰绰地好像母亲就站在身旁,更让我惊讶地是,我竟然品出了当年食物的味道。我恍然大悟,食物是亲情的载体,而非单纯的味觉刺激。真正的美味,不仅仅在于舌尖上的享受,更在于心灵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