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烽烟——石亭烽火（095）
话说公元228年八月，长江中游战云密布。吴王孙权亲临皖城（今安徽安庆市）前线，将象征最高军事权威的黄钺郑重交予陆逊，任命其为大都督。孙权竟亲自执鞭为陆逊开道，此等礼遇震动三军！朱桓、全琮分任左右督，各率三万精兵，目标直指魏国大司马曹休。
曹休此时方知中了周鲂诈降之计，然自恃手握重兵，竟决意不退反进，欲与吴军决战。先锋朱桓敏锐洞察战机，向孙权进言：“曹休此人，纯靠外戚身份上位，并非智勇名将。此战其必败无疑！败则必逃，夹石、挂车两道险峻，乃其归途命门。若遣我领万兵据险塞路，必可全歼魏军，生擒曹休！” 朱桓眼中闪烁着更大宏图：“若得天助擒得曹休，我军便可乘胜直扑寿春，席卷淮南，进而窥视许昌、洛阳！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万不可失！”
孙权心动，转询陆逊。陆逊目光沉静，缓缓摇头：“朱将军所谋虽壮，然过于弄险。魏国根基深厚，非一战可摧。深入其境，若后方生变，孤军危矣。” 孙权虽憾，终纳陆逊稳健之策。
魏国朝堂也不是毫无警觉。尚书蒋济忧心忡忡上疏：“曹休孤军深入敌境，与孙权精锐对峙。上游吴将朱然虎视眈眈，随时可断我归路，臣实未见胜算！” 前将军满宠的警告更如惊雷：“曹休虽明于事理，然少经战阵。其所行之路，背靠巢湖，紧邻大江，乃兵法绝地‘挂地’！若其贸然进入无强口险隘，必遭灭顶之祸！” 然满宠的奏章尚未抵达御前，石亭（今安徽舒城、桐城交界处）的战鼓已然震天动地。
陆逊排兵布阵，成竹在胸：自统中军主力，朱桓、全琮分护两翼，三路并进。魏军果然在险要处设下伏兵，陆逊却洞若观火，挥军直冲敌阵！吴军如利刃出鞘，瞬间冲垮魏军埋伏，战场形势急转直下。魏军顷刻崩溃，丢盔弃甲，仓皇北逃。吴军衔尾急追，直逼夹石（今安徽桐城市北），沿途斩杀俘获魏军万余，缴获牛马驴骡辎重车万辆，魏军精锐与物资几被一扫而空！曹休的自信，在石亭的山谷里撞得粉碎。
战前，曹休曾上表请求深入以接应“降将”周鲂，魏明帝曹叡遂命豫州刺史贾逵引兵东进接应。贾逵行军途中，已感不祥：“吴贼未在东关设防，主力必集于皖城。曹休深入敌阵，恐凶多吉少！” 他果断下令水陆并进，疾驰二百里，果遇吴军斥候，证实曹休惨败，吴军已分兵扼守夹石险道。
诸将闻讯，惊惶不知所措，有欲待后续援军者。贾逵断然道：“曹休外战失利，归路被断！进不能战，退不能归，危在旦夕！吴贼正是欺我无后继之兵，才敢深入断道。我军当出其不意，火速驰援，以气势震慑敌军！若待后军，待吴贼尽据险要，纵有百万大军亦无济于事！” 遂命将士倍道兼程，广布旌旗战鼓以壮声势。吴军断后部队突见贾逵大军如神兵天降，又见尘土飞扬、鼓声震天，以为魏国主力已至，惊骇之下慌忙撤走。曹休绝处逢生，方得率残部脱出死地。贾逵遂据守夹石，慷慨分拨军粮接济，濒临崩溃的曹休残部方得喘息。尤为可贵者，贾逵与曹休素来不睦，然国难当前，他尽弃前嫌，挺身相救。
曹休败归，九月，魏明帝立皇子曹穆为繁阳王。不久，曹休上书谢罪，明帝念其宗室至亲，未加责罚。然曹休一生顺遂，何曾遭此奇耻大辱？惭愤交加，背上竟生毒疮。没多久，这位魏国名将竟郁郁而终。明帝遂以远见卓识的满宠接替都督扬州诸军事。
北疆亦不平静。护乌桓校尉田豫进击鲜卑郁筑鞬部，郁筑鞬岳父轲比能（鲜卑强大首领）率三万精骑将田豫围困于马城（今河北怀安县）。危急关头，上谷太守阎志（幽州刺史阎柔之弟）挺身而出。阎氏兄弟久镇北疆，素为鲜卑信服。阎志单骑入营，向轲比能陈说利害，竟凭其威望令鲜卑大军解围而去。十一月，魏国老臣、兰陵成侯王朗逝世。
当曹休兵败石亭、魏军主力东调的消息传至汉中，蜀汉丞相诸葛亮眼中精光乍现——关中空虚，北伐良机至矣！然朝中疑虑之声甚众。诸葛亮慨然上表后主，此即千古流传之《后出师表》。其言沉痛而激昂：
“先帝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讨贼。以先帝之明，知臣才弱敌强，然不伐贼，王业亦亡！坐待其毙，何如奋起一搏？臣受命以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欲北征，必先定南中，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臣非不惜身，唯王业不可偏安蜀地，故冒危难以继先帝之志！议者或谓非计，今贼疲于西（指年初诸葛亮首次北伐祁山），又务于东（石亭之战），兵法贵乘劳，此进趋之时也！”
表文以六“未解”直陈时局之艰与北伐之迫：其一，“高帝英明神武，谋臣深谋远虑，尚历险受伤方得安定。今陛下不及高帝，谋臣不如张良、陈平，却欲坐待天下，臣不解！”其二，“刘繇、王朗空谈安民，引经据典，岁岁不战，坐视孙策坐大吞并江东，前车之鉴，臣不解！”其三，“曹操智计超群，用兵如神，尚屡陷险境（南阳、乌巢、祁连、黎阳、潼关），方得伪定一时。臣才远逊曹操，岂能不经风险而定天下？臣不解！”其四，“曹操五攻昌霸不克，四越巢湖无功，误信李服反遭其图，委任夏侯渊致其败亡。先帝每称操能，尚有此失，臣驽钝，安敢言必胜？臣不解！”其五，“臣至汉中，期年之间，痛失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大将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更折损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千余人。此皆数十年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所能有！再过数年，损兵三分之二，何以图敌？臣不解！”其六，“今民穷兵疲，然战事不息！坐守与出征，耗费等同。不趁虚进击，欲以一州之地与贼长久相持，臣不解！”
表文言至最后，悲壮之气直冲云霄：“世事难料！昔先帝败于长坂，曹操拊掌谓天下已定。然先帝东联孙吴，西取巴蜀，挥师北伐，夏侯授首！此曹操失算而汉室复兴在望之际。孰料孙吴背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篡汉！凡事如此，岂能尽料？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
石亭一把火，烧尽了曹魏南进的野心，也点燃了诸葛亮北伐中原的决绝星火。陆逊的沉着如山，令曹休十万大军顷刻崩摧；贾逵的果决驰援，于绝境中抢回一线生机；诸葛亮的一纸表文，字字泣血，道尽逆天而行的孤勇与苍凉。
三国之局，便在如此惊心动魄的连环杀着中震荡不休。石亭战后，曹魏十年不敢南窥，东吴赢得宝贵喘息，而蜀汉的北伐大幕，则在秦岭的寒风中悲壮拉开——天下这盘残棋，谁又能真正算尽那无常的下一步？
地名注释：
豫州（今河南东部安徽北部一带）
扬州（今江苏南部、浙江、江西、福建、安徽南部）
附录：
诸葛亮《后出师表》原文：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尔；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之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馀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馀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早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料。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原载于：微信公众号《康乃翁文史之窗》
要看更多内容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康乃翁文史之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