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冬,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
江锦盈坐着黄包去她订好的旅馆。她的房间一面是临着水的,若是夏天,那定是极凉快地。可是现在就未必这样想了。她推开窗子,黄浦江那刺骨的风便涌了进来。一个又一个的学生从她的窗前经过,兴致勃勃的,让她着实好奇。于是,她便叫住一个女学生问:“这是去做什么呢?”
女学生眼里闪着光说:“自然是要去听陆曜华先生的演讲。”
说罢那女生便急急地朝前奔去。江锦盈也随着大部队朝前跑去。
果然人头攒动,她一头扎进人海里,拼命地朝第一排挤去,衣服上的扣子都被挤掉了,她却不以为意。终于挤到了前排。一抬头便看见了舞台中心的陆曜华。
陆曜华没有穿往日的蓝灰色军服,而是换上了他素来喜爱的青色长衫。头发刚刚修理过,还隐隐泛着青色。他有双好看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不似其他军人的粗糙。他的声音如大提琴般悠扬,醉人心神。
他的演讲直戳内心,引人频频叫好。他讲到梁启超开近代之先,又讲到中华民族的自由与独立。四周一片欢呼,像疯狂的热浪席卷而来。江锦盈在这热浪中失神了。她内心无比坚定这就是她施展才华的地方。
演讲结束了,陆曜华正欲离开。江锦盈眼疾手快地跑到他的面前。陆曜华看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少女喘着粗气,对他大声表白:“陆先生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陆曜华看着少女红透的脸颊,不禁莞尔一笑,说:“小姑娘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家去吧。”
说罢他那双另江锦盈着迷的手给她整了整衣衫,揪下袖口上的一枚扣子置于江锦盈的手中,转身上车离开了。
江锦盈仿佛置身于户外。她只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感受到手心的余热。她紧攒着那枚纽扣放在心口上,望着陆曜华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1926年,国内政局动荡,百姓生活混乱不堪。各大军阀纷纷崛起。此时的上海正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江锦盈身着红色旗袍,把她姣好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处。她原本整齐的黑色大波浪头发现在散乱的垂落在肩上,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被汗水打湿。手里握着一把精巧的左轮手枪正朝身后射击着。她的身后跟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人正朝她的方向射击着。
江锦盈迅速的钻到一个狭小潮湿的巷子里。由于天很黑,他们并没有看见她转了方向,直直的朝前追去。
江锦盈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台阶上思考着今天的事。此时的江锦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弱的女孩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国民党情报局的女特务。今晚她的目标是东北头目张少华。原本计划顺利地进行着,可不只是何人泄漏了计划。她的身份被识破了,她破窗而出逃了出来。
正当江锦盈思考着,一束光直直地照向她。她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枪对准光源。那辆车缓缓地向她驶来。车里的男子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紧张的局面:“是我。快上车!”说话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陆曜华。
江锦盈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大步走去,一跃而上。
车里,陆曜华通过反光镜看着江锦盈。她紧抿着嘴,神情有些疲惫。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恍惚间,他发觉当年那个胆小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可以独当一面了。
江锦盈呆呆地看着陆曜华的背影,他愈发好看了。每当她看到他时,她便莫名地心安。她扯出一抹微笑,对陆曜华说:“我每次遇难时,你便像救世主一样降临到我身边。”就像当年她家惨遭灭门时,他把她带出泥潭,日夜陪伴她读书练武。
看着女孩明媚的笑容,陆曜华自言自语道:“总有一天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车子向路的尽头驶去,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原本刺杀李东阳的任务是交给陆曜华完成的。谁都知道李东阳是出了名的狡猾奸诈。上头派他去很显然并没想让他活着回来。委派书在半路被江锦盈劫下。她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
江锦盈回到房间整理着自己的物品,杂役突然来敲她的门,对她说:“太太有请。”
她有些诧异又有些紧张,莫不是自己的小心思被太太察觉到了?她随着杂役到了太太的房间,轻敲着那镂花木门,里面传来一道温婉可人的声音:“请进。”
江锦盈推开房门,看见陆太太正坐在椅子上温茶。陆夫人看见她便招呼她吃茶。江锦盈受宠若惊地端着茶杯轻抿着。她冷冷地说道:“夫人找我来不只是吃茶吧。只是小女子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可以被夫人请来喝茶?”
陆夫人莞尔一笑,目光严肃地说:“果然如曜华说的那样聪慧呢!想必你也知道曜华要去刺杀李东阳的事了。我今天只为要你的一句话。”
江锦盈认真地说:“自然是不会让先生冒这个险的。”
江锦盈退出夫人的房间走向陆曜华的书房。她看着他那认真的模样,心里一阵悸动。先生啊先生你可知我爱你?片刻之后,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江锦盈向往常一样在陆曜华看报时给他沏茶。她问他是否爱她,他沉默了。她的心像跌入地窖般冰冷。她强扯出一丝笑容对他说:“一直知道先生爱夫人,没想到竟这般深爱。”陆曜华紧锁着眉头看着她,想说却发现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倒在桌子上。江锦盈看着眼前这个温良如玉的男子,低低地说:“即使你不爱我,我也不忍心你冒险。”她的手抚上他的眉眼,低头在他的唇边留下了一个极长的吻。
江锦盈身着小洋装,黑色瀑布般的头发垂落在背后,嘴唇上涂着鲜艳欲滴的红色,像一朵盛开的窑栗,妖娆,鬼魅。她有意无意地在他眼前晃动,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鱼儿很快便上钩了。江锦盈被他带到郊外的一座别墅。李东阳推搡着她到一间干净的房间,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她假意逢迎,手悄无声息地掏出包里的枪,正准备抵在李东阳的腰间。李东阳反手握住她的枪,在她的耳畔冷冷地说:“别想耍花招,我早就知道你是陆曜华的手下。我今天就没有计划活着回去,有你陪我也不亏本。我只是没想到陆曜华怎么会用一个女人来对付我?”
江锦盈整了整刚刚被他蹂躏的衣衫,淡定地说:“先生派我来自有他的用意。何须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东阳仰天大笑道:“好,好一个忠心的女人。但愿你听到这件事你还愿追随他。你苦苦寻找的杀父仇人就是你敬爱的先生。”
江锦盈仿佛遭雷劈般地愣在原地。
李东阳带着满意的微笑,继续说道:“你可知你江家是做走私生意的吗?你就没有想过你才遭灭门他就出现在你面前很蹊跷吗?他是不是还告诉你你的仇人早死了。”
江锦盈跌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耳朵不停地摇头,冲着李东阳大吼:“你闭嘴,闭嘴。”
李东阳发了疯般笑着说:“我偏偏要你认清这个事实。他陆曜华就是你的杀父仇人,杀父仇人。”
原来这就是真相。难怪他对她那样好,却不爱她。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举起手枪对着自己的命门开了一枪。枪声惊醒了窗外栖息的鸟儿。
江锦盈的身子像一朵风中零落的花无力地倒在地上。她脑海里全是陆曜华的痴嗔怨笑,他和她的过往像电影一样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终究还是辜负了父母的恩情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陆曜华赶到时,便看到江锦盈的血早已浸透了雪地,她的手里还紧攥着那枚纽扣。李东阳告诉他江锦盈知道真相了。陆曜华神色一震。那是他对她说过的唯一的谎言,也是他一生的噩梦。他本来都想好了。他在这次任务之后便辞官休妻,带她一起归隐山林,他们会有许多宝宝的。他们会幸福的过一生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颤抖地拿起手枪朝李东阳射去,李东阳带着得逞的笑容死去了。
陆曜华抱着江锦盈冰冷的身体呆呆地坐在地上,仿佛两座雕像。大雪一夜染白了他们的头,也浸凉了他的心。
陆曜华是在她死后的第五天把她埋葬的。她的尸身就埋在栀子花下。他每天都会在栀子花下静坐一会儿。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她还在他身边。
直到有一天,他的杂役迟迟等不到他,闯园而入,发现他早已与栀子花融为一体,空留满园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