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温柔和顺的袭人,是怎么被宝玉疏远的?

《红楼梦》里有些事联系起来思考很有意思,比如:贾宝玉平生第一个睡的女孩是袭人,平生第一次打人,打的也是袭人。

虽然宝玉打袭人是因为被雨淋了,回怡红院久久没人开门而发了火,他看也没看就踢了前来开门的袭人。但是作者为什么不安排他踢别人,却偏偏踢的是袭人呢?

我觉得曹雪芹对袭人这个人物是带“贬”的,判词里说她“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而且她的绘画还是一张“破席”。这说明虽然袭人温柔和顺、似桂如兰,但是并不得作者喜欢。

在书中,贾宝玉对袭人的态度也是由亲密到疏远的,起初睡在内床悉心地照顾宝玉起居的是她,第一个跟宝玉共赴云雨的女孩也是她,但是到七十八回晴雯被撵走的时候,王夫人亲自清理怡红院,宝玉怀疑幕后告密的人,第一个想到就是袭人,说:“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说,又单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来?”

我们且不管怡红院告密的人是不是袭人,从宝玉的怀疑就说明他与袭人已经生了嫌隙,不再信任她了。

那么这对主仆,是怎么从亲密无间走到疏远、怀疑的地步了呢?

袭人与宝玉的疏远,最初体现在“贤袭人娇嗔箴宝玉”那一回。宝玉一大早跑到黛玉、湘云房里梳洗,袭人知道了之后非常生气。

早在“情切切良宵花解语”那一回,袭人以她要被哥哥接出去为威胁,要求宝玉答应她三件事:一是不说死了化灰之类的话,二是要好好读书,三是跟女孩子保持距离。而宝玉答应之后没几天就忘了,头天深夜才从黛玉房里出来,第二天早上又跑过去厮混,没有礼节、分寸。

这里很有意思的是,袭人自己跟宝玉已经发生了云雨之事,却不许宝玉跟黛玉、湘云等小姐亲昵。这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早晚是宝玉的,提前发生关系“不为越礼”,而黛玉、湘云她们都是未嫁小姐,与宝玉太过亲密传出去名声不好。但另一方面,这里面是不是也有她的私心,毕竟她也是个女人,见宝玉跟别的女孩子好会吃醋。

所以在宝玉去黛玉房里梳洗的这件事上,袭人跟宝玉有了第一次吵架,袭人说:“(你)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

这话的口气不像是个丫鬟,分明她已经把宝玉当成自己的丈夫了,在跟他撒娇赌气。

而宝玉并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袭人气他,他也不理她,跟与袭人亲近的麝月都疏远了,还提拔了小丫头“蕙香”,还把她的名字改为了“四儿”,说叫花香之类的名字,玷辱了好名好姓,故意怄袭人。

这件事,宝玉跟袭人冷战了一天。最后服输是因为看见她“娇嗔满面”,心里软了,便发誓以后好好听她的话。

但实际上,他心里并不服她,此后还发生了与黛玉共读《西厢》、与金钏儿调笑、吃鸳鸯胭脂等事,一点儿也没跟别的女孩子保持距离。可见,他们之间关系的疏远由此开始。

袭人与宝玉的疏远,第二次体现在“送旧帕”这件事上。他故意支开袭人,让晴雯去潇湘馆送旧帕给黛玉,让她放心。

宝玉为什么要把袭人支开?因为他之前误把袭人当成了黛玉,向她倾诉了自己肺腑之情。他知道袭人心思细腻,从旧帕上能猜出他对黛玉的私情。而这是违背封建礼法、大逆不道的事情,袭人如果知道就算不向王夫人、老太太汇报,也一定会百般劝诫、阻挠,所以一定要让心思单纯的晴雯去送。

从这里可以看出,宝玉并不把袭人当自己人,已经不信任她了。送帕的事情是这样,以后还有什么违背礼教、不可告人的私事,他一定是背着袭人干的。在他心里,黛玉晴雯才是跟他同一条心的人,而袭人只会劝他、反对他。

最后,最能体现宝玉与袭人的疏远,就是在“晴雯之死”。晴雯、四儿、芳官被王夫人撵走,宝玉最先想的就是谁告的密,随后就怀疑到袭人身上的,说别人的错太太都挑出来了,怎么就是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的错。“你是头一个至善至贤的人,他两个又有你陶冶、教育,那里还有孟浪该罚之处……”

其实站在宝玉角度想,他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晴雯跟他什么都没发生就被太太说是狐狸精,而袭人是真正跟他发生过关系的人,太太却没有说出她半点错处。还有芳官、四儿,虽然说话伶俐,喜欢跟宝玉玩笑、打闹,但实际跟宝玉也是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却偏偏被王夫人说是“不怕臊”“狐狸精”。

晴雯被撵,怡红院被查,书中明写是王善保家的进了谗言,还有其他跟晴雯不合的丫鬟婆子也跟着踩了几脚。但是,袭人是王夫人安排在怡红院的眼线,早在三十多回就跟王夫人建立了情报关系,现在到了七十八回,有人说晴雯狐媚,王夫人难道不会去问袭人?

而就算袭人没有打小报告,是宝玉冤枉了她,也说明他已经把袭人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她不是怡红院的人,而是王夫人派来辖制他、管束他的人。

此外,书中还有一处说明了宝玉跟袭人的疏离。晴雯走后,作者补叙到袭人因为被王夫人内定为姨娘以后,越发自重,不跟宝玉狎昵,也不跟他同房睡觉了。一二年间,睡在宝玉外床的是晴雯。而晴雯走后,袭人来睡,宝玉半夜醒来要吃茶叫的仍是“晴雯”。

这就说明了袭人与晴雯在宝玉心中地位的转变,他刚开始对袭人比对晴雯亲近,后来就更亲近晴雯。这也难怪袭人会酸溜溜地说:“我知道,这晴雯人虽去了,这两个字只怕是不能去的。”她还说过:“那晴雯算个什么东西,再怎么样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

客观来说,袭人的为人并不坏,她一心一意都是为宝玉着想,非常懂人情世故,做什么事都体贴周到。跟周围的人,上到宝钗、黛玉,下到晴雯、麝月,都处得很好。但她唯一让人反感的地方就是有一颗“争荣夸耀”的心。

正是因为有一颗这样“争荣夸耀”的心,所以她对封建礼法无条件地尊崇,她渴望从丫鬟晋升为主子的妾,渴望在得到上级太太的恩赏,渴望自己的男人去建功立业、考取功名。

这些在世俗的普通人看来不是什么缺点,但在重情不重礼的贾宝玉看来,这就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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