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部分

第四十六章   爱无箴言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只有手术灯在外面亮着,冬日里的阳光照进医院七楼的楼梯间,没有尘土飞扬,也没有带来任何暖意,几丝热气从对面的楼顶冒出。

三天前,姨妈查出患有子宫肌瘤,必须尽早切除,时间长了会有癌化的可能,这时候距离过年只有四天。那天她很早起床准备好一切东西,跟姨父说她去医院看病就走了,拿到化验结果她没有惊讶,仿佛她只是来确认自己患有什么病,然后对她的主治医生说希望安排尽快手术,医生劝她过年之后做手术也无大碍,她坚决不肯,只好为她安排一系列的检查,她独自在医院的一楼二楼四楼……来回穿梭,忙完之后她给姨父打了个电话说带些衣物。

姨父带了很多东西,有用的却没有几样,给她放在床边,她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不说话,姨父说已经给莉莉打电话了,她马上回来,她从床上侧转身起来,说:“你跟她说这些干啥,又耽误她的工作。”接着她又躺下。姨父说他问过医生,医生说最后的结果也只有活检出来才知道,他说女儿明天就来,他试探性的问到今晚留下来不,姨妈直接打断他不用了,她的妹妹来照顾她让他回去打理一切。他从医院的食堂里买来一份饭放在桌上就回去了。

医生问她她的丈夫去哪里了,她说让他回去了,然后她继续躺着没有说话,侧着身默默流泪。

我母亲去的时候她已经睡着,来的时候为她带了一床棉被,一些必需的日用品,在旁边等她醒来……这只是个县级医院,妇产科是统一的,没有按照标准划分妇科和产科,所以分娩的孕妇和妇科病的患者都在一起住,有时候还有一些内科的患者,六点钟夜色就暗下来,病房里涌进来一群人,推推嚷嚷的,护士让大家都走开,病房里不要大声喧哗,推进来一个烤箱,烤箱里面有一对双胞胎,他们不足月就出生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的母亲送进来了,母亲在旁边看着刚出世的孩子,姨妈这时候醒了,母亲让她吃了点东西,她起床看了旁边的婴儿,有坐回床边。

母亲给姨妈讲很多事,让她不要害怕手术,就是挨一刀,有麻药不会有什么意外,只当好好睡一觉,明天莉莉就回来了。姨妈说她不怕,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有很多事需要做。母亲打断她又不是姐夫做不完,应该放心让姐夫去做,自己好好养病就行……

莉莉下车后直接去了医院,进入病房后把东西整理好,旁边的婴儿还在烤箱里,她走过去瞧了瞧,他们很小,脸上脏兮兮的,头发很少也很软。她对姨妈说:“妈,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检查?不是叫你早些来看病吗?我爸呢?”

“你姑姑在这里照顾我呢,我让他回去了。”

“都要过年了,你非要这时候做手术,过年之后做嘛,那时候我也有时间。”莉莉在为她削苹果。

“什么时候都一样,年后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没有我肯定把事情做的很糟糕。”

“你对他怎么这么没信心,你想那么多干嘛,好好休息,半年之内不要做重活。我也是半个医生,我的话你要听。”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姨妈,又接着削。

“哎,你爸他一点都不知道体贴人,你以后一定不要找像你爸一样的……”母亲走进去了。

“妈,这话你都说了很多次了,你还不是照样过了二十几年,你不幸福可以离婚,你有追求你幸福的权利。”莉莉生气了。

“莉莉,你咋这样跟你妈说话,还是为了你呀,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有多难你是不懂的……”母亲气坏了,把莉莉拉出病房。

“姑妈,我没有说气话,你们也不要把孩子当借口,你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是怎么过的吧,不是一家人在一起就幸福,我一直都夹在中间,一直面对他们的争吵,我真的受够了,自己的幸福是自己的,不是吗?她完全不用在乎我追求她早该有的幸福,而不是一直抱怨,一直在说她的不幸。”

“莉莉呀,有很多东西你还不明白,也许等你结婚了你就懂了,我们进去吧,不要把你妈气到了。以后不要当着大人的面说这些,你妈又多么不容易你是不明白。”

走进病房,姨妈已经躺下,莉莉听见有抽泣声,她没有揭穿,她和母亲看着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滴落下,试探性的问到:“妈,快了不?痛不痛?”姨妈说还好又睡过去了。

这天晚上住进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他的身上有很多管子,氧气瓶里的气泡咕噜噜地响着,婴儿已经从烤箱里出来,他们的奶奶在照顾他们,他们的母亲很稚嫩,约莫十八岁,姨妈和母亲和那个奶奶交谈着,家住哪里姓什么家里怎么样……农村人惯有的交谈方式,这与侵犯隐私无关,只是一种特有的亲切问候。

半夜,老爷爷就不行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建议马上转到市区医院,他的儿子们坚决不同意,要让他回家,在出院手续上签了字,几兄弟却在病房里为谁出多少钱争论起来,老爷爷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有两行眼泪流过他饱经风霜的脸颊,他的嘴一张一合,手指微微颤动,如果再给他点力气他也许会指着他们说一群不肖子孙,也许只是说不要再吵了,毕竟他只是一个老人,需要子女抚养的老人,他现在正被他的儿子推来推去,仿佛他不是父亲只是一个垂死挣扎的无用的老人……他们被护士赶走了,一群人离开了这个狭小的房间,莉莉的眼角含着泪花。母亲问她是不是怕那个老人死在这里,她说不是,只是对生命有一种绝望。

“莉莉,来,不要看,怎么了?”姨妈起身把她转过身去。

莉莉在垂死的老人眼中看到的死亡的呼唤,他已经不能表达什么了,也许他还想说什么,对这个世界的眷念,对儿孙的祈祷,还是对一切来不及说再见的事物?几十年来他为儿女付出了什么,几十年后他就这样离开这个人世,子女的推脱,自己是一个包袱,灌溉了一生的菜园最后只是那根扁担坏掉了就没作用了,饱经沧桑,谈何享福!

他们离开之后,病房又恢复了安静,医护人员把病床整理出来,那个老人像是没有来过,或他只是为了走个形式,每一张病床都这样迎接着新的生命的降临又送走世界容不下的人。

姨妈说外婆死的时候没有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她检查出患有肝癌,不接受任何治疗,回到家里拿了一条绳,就吊死在家中……母亲想到了那个悲伤的时刻,“死亡来的真快,不像生命的到来是怀胎十月,姐,你说妈的命咋那么苦,她那么好的人不该死呀。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这是妈自己选的,妈胆小。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哭能把她哭回来吗?”母亲安慰着姨妈。

“妈,你要休息好点,明天要做一系列的准备,情况好才能做手术,你不要担心太多,就是一个小手术,十个妇女里面有九个就会患这种病,你把心态放轻松点。”

“姐,莉莉说的对,做手术那天,我们一大家子都陪你,你怕什么,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家里的事你就别管了,就是个小手术,好好养病,有我们呢。”

“我哪有担心什么,如果真的是癌症我也认命,反正我命就是这样,这次做手术又要花很多钱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呀。要死就死……”姨妈闭上眼睛侧过身去了。

母亲和莉莉姐不和她争辩什么,她的饭量下降了不少,她们懂她在担心自己的病情,她一辈子都在担心这样担心那样,她明明害怕,但是又假装无所谓。莉莉对母亲说:“姑妈,看吧,我们家的人都是这样口是心非。”

“那是我们都把感情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莉莉,发现没有,我姐和我姐夫虽然在争吵中度过,但是因为不解释的关心,是不是?后天你妈就做手术了,我们应该读体贴她的感受,你可不要让她生气了。”

在不关灯的晚上莉莉是睡不着的,这间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有些还在输液,刚生完孩子坐月子的妇女是不能吹风的,病人吃饭只能在病房里吃,各种味道夹杂在一起,她无法睡下,轻轻地下床走出门外,在过道里吹风,很想跟谁打电话,现在都凌晨了,打过去也是影响别人休息,她拿出手机给我发了一条简讯:土豆,我突然很害怕。我回复:看见光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她一直坐在过道上的椅子上,24岁的她还不曾对父母说过一句“我爱你”,即使是24岁的她,还是在不停地面对父母的相互指责,长期的冷战,一件很小的事情都会闹出以前的各种旧事。

姨妈怀着莉莉姐的时候还在做重活,生下莉莉就姨妈自己照管,莉莉的奶奶一听到是女儿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走了,姨父上班也没有时间照顾,姨妈所有大小事情都是自己做,莉莉姐小时候经常闹,一直不停地哭,没有人爱抱她,都是姨妈一个人不停抱着她哄她睡觉,长大后姨妈寻思着当年也许是莉莉姐吃不饱的缘故,她也自己嘲笑自己所以现在自己吃的比猪还多。姨妈偶尔会提到谁家那个谁又怎么样,谁又赚了多少钱,姨父在很多问题上与她不能达成共识,经常话只说到两句就闹翻了,常常姨妈做了很多饭菜,姨父却独自去煮面,他的理由是姨妈太浪费了,会指责饭菜不合胃口,会生气该做的事还没有完成,他们都向莉莉诉说各自的原因指责对方的错误,最严重的一次姨父突然叫了村支书到家里说要离婚,姨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过去了,我偷偷听到姨妈和母亲的谈话告诉莉莉,她只说早就该离了,这样的生活没意思。

一家人能在一起看似是幸福的,但对于莉莉这样的生活是接近崩溃的,二十几年她都被冷战充斥着,在外面她的性格开朗,随和,在家里她总是发火,莫名其妙地就生气了,然后两个人都不理,收拾东西到我家,长大后,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刚回家几天还能好好说话,之后她不能忍受,会选择一个地方大哭一场,很多时候我都不能明白莉莉为什么有那么多眼泪。我说莉莉性格奇怪,紫薯说也许是我们不懂她。

手术前一天晚上姨父到医院叫莉莉回去休息一晚,第二天,家里的很多亲戚都到了医院,手术室在医院的七楼,全部人在楼道里等着,姨父说是个小手术,叫大家都回家忙自己的事,都要过年了不要这么担心,医生说三个小时就可以结束,家人们都在外面等着,今天的阳光很好,大家都讨论着即将来临新的一年的希冀,姨父坐在台阶上抽烟,他抽掉一根又一根的烟,独自坐在那里不说话,他好像在思考什么,莉莉看到了姨父头上的白发,几天不见她发现父亲苍老了不少,她不知道父母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她一直认为他们之间只有埋怨,她认为他们是不幸福的,她认为他们相互之间只有莫名的痛楚。这一刻,她才明白他们彼此的默契已经那么长,根本不能用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他们只是太倔强,都想为对方低头却无法那样轻易低头,他们的埋怨争吵,此刻让莉莉倍感亲切,家族的遗传已将不言表达的羞涩传承下来,比起被爱更怕的是去爱。

她想到了很多美好的往事,除掉那些争吵,盘踞在心上的还是那些美好。五个小时之后姨妈才从手术室里出来,当医生把肿瘤拿出来的时候全场都惊呆了,那个肿瘤是那么大,并且已经开花了,再晚些化脓就可能是癌症,姨父拉着莉莉的手说:“你妈会没事的。”莉莉的心凉了一下,脸上挂着微笑:“肯定没事,我也经常见到这种情况,你忘了吗?我也学医也六年了呀”她紧紧握住姨父的手。那开花的瘤子像正开放的芍药花,太过鲜艳让莉莉看不清它的模样,她在想从今以后一家人会不会有所改变,还是一如既往不解释,深深隐藏自己对对方的关心。远处的热气依旧大口大口地向上蹿,被风吹散成几股,随后又连成一片在风中消失了。

回病房后,亲戚们围了病房几圈,姨父让大家都回去不要担心,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因为刚做完手术,身体很冷,姨妈的身上盖了很多被子,氧气瓶子里泡泡一直响着,麻药的作用姨妈还在睡眠状态,母亲外出买晚饭,留下莉莉她们父女两人。

“爸,妈现在病了,以后你就要多辛苦一些哦。”莉莉坐在旁边的病床上脚一前一后踢着,低着头说着。

“你就放心吧,你妈做手术之前就总担心这样我做不好那样我不会做的。叫她来检查,她也一直不来,然后又担心做手术花多少钱,人不生病怎么可能嘛,你妈醒了你好好开导她,她这种思想太不行了。”姨父在病床前面来回走。

“她来检查你应该和她一起来嘛,怎么让她自己来嘛。”

“是你妈不让我来,我说和她一起来,她说家里很忙然后就走了,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说的话就是圣旨,说几句就吵起来我还不如不说。”

“她让你不来你就不来,她出院了你就多迁就她,不要和她吵,有什么事好好沟通。”

姨父和莉莉坐在一起:“这个你就放心吧,做手术之前我说就是挨一刀,当初江姐她们被国民党那样对待都扛过来了,这个有麻药没什么的,你妈直接骂我说你怎么不来挨一刀。你说我们还怎么沟通,跟她说话完全是对牛弹琴。”

“爸,以后你就多迁就一下嘛,我还要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我还是回来吧。”

“你回来做什么,我让你去读大学可不是为了让你又回到这个小县城,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要考虑我和你妈,我们还能活,等以后老了你来接我们。”

“你说的以后是什么时候呢?我离开这么久也应该回来了,爸,我问你个问题:你对你的女婿有什么要求?”莉莉低声地说。

“三十年之后你来接我们吧。能由什么要求呢,又不是我和他过一辈子,还不是你说你要结婚了然后带回来给我看看。”姨父看着输液瓶子,“莉莉,这个是不是滴得太快,把它放慢点,慢慢滴。”

莉莉起身看了下瓶子,捣鼓了几下,母亲回去了,买了饭叫他们吃,都说吃不下还不饿,母亲就把饭放在桌子上。

傍晚,姨妈醒来了,氧气瓶也撤走了,心电图这些仪器也离开了,病房里变宽敞了,母亲在耳边问姨妈要不要吃什么,姨妈微弱地说不吃,然后又闭上眼睛睡去了。姨父叫母亲回家看看,父亲打电话说母亲好好照顾姨妈,家里不用担心,夜黑得真快,一下子医院就被笼罩在灯光中,这样的光却照不进人们的心房,很多人都在光影下挣扎求生欲罢不能。

病房里闯入一个人,他打破了原有的死寂,气氛一下活跃起来,这个人就是——任天。莉莉拿在手里的杯子一下掉在了地上,睁大眼睛盯着他,他走过去敲着她的头说:“几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然后很正式地向姨父姨妈鞠躬:“叔叔阿姨好,我叫任天,我是莉莉的男朋友,请您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姨妈一听这话精神就来了,姨父先是一惊,然后很郑重地说:“嗯,莉莉,有这回事吗?”

“这个问题……嗯,就是那样的,你先等我一下。”莉莉把任天拉出门外。

“你怎么来了?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难道还没回家?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土豆那家伙告诉你的?”

“一见面就这么多疑问句,我保证我可是正大光明回来的,确实还没有回家,这个点还有回家的车吗?不是土豆告诉我的,是我感应到的。”

“切!不要这么矫情。谁信你!”

任天牵起莉莉的手:“你会信的,在你心里。我爸妈可一直都知道你哦,我们不是说好不会有秘密吗?”

“我叫黄尚来接你回去吧,你爸妈会担心的,这么晚了,吃饭没有?不要瞎搅合,回去好好休息。”

任天将莉莉拥入怀中:“不要!你不要担心那么多,岳母大人生病了我这个做女婿那有不来照顾的道理,你就不要担心那么多啦,我爸妈知道的。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我还不了解你吗?有我在,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好好休息,不要担心那么多。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要让自己那么累,其实我都知道。”

莉莉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留下来了:“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道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内疚,你不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吗?而且脾气很坏?”

“你这是认错吗?”任天对着莉莉苦笑,擦干她的眼泪,莉莉把围巾取下来给他围上,挽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进去。

姨妈开始拉家常,姨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兴趣爱好各方面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莉莉觉得这一天来得出乎意料,她一直在想象她和未来的那一位该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在父母的面前,那个他说不定不是任天,她迷茫过一段时间,她怕父母身上的问题会成为她的影子,但她并不怀疑任天不会跟随她一生,反而增加了恐惧,觉得她不应该如此被人这般爱,她的固执无法沟通形成的莫名悲伤会传染给别人,甚至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味毒药,会迫害任天的未来,她乱发脾气,生气,任天总是道歉,她的潜意识里觉得任天是厌烦她的,但是她又怕他离开他,她在这样的矛盾中不可自拔,自责,忏悔,绝望,对自己的痛恨……

姨妈对任天说:“任天,我只希望你以后可以体贴好好照顾莉莉,她脾气很怪,你就多担待点吧。”

“妈,你说这些干嘛!”

“妈,爸,您们就放心吧,以后我会一直好好照顾莉莉的,以后她去哪里我就陪她去哪里。”

姨妈突然就落泪了:“任天啊,我们家没什么钱的,以后你们结婚我们是拿不出让莉莉带走什么的,得靠你们自己解决啊!”

“你现在关心这么多干啥哩,说这些屁话!任天,你别放在心上。”

任天拉着姨妈的手说:“妈,这些问题你们都不要担心,我会解决的,绝不会让莉莉手委屈的。我……”

“妈!你这是说什么话……”莉莉跑出去了。

“我去看看,妈,你好好休息,不要在意莉莉的话,爸,液体要输完了,你就负责下面的部分喽。”任天接着追出去。

在楼梯口追到莉莉,一下子拉住她的手:“听说上面的楼房里闹鬼哦,你看,都没有灯光,跑这么快以为我追不上你吗?万一跌倒了怎么办?”

莉莉一头扎进任天的怀抱大哭起来,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的哭,也是因为这样一哭就停不下来,也许只因为夜太黑,她才可以这样,这样的时光身边有一个舒心的人,让她这样,她需要释放,爆发自己的情绪,不被掩埋。

任天抱紧她:“莉莉,你不要怪你妈妈,她也是为了你好,有可能你会认为她很世俗,但是,他们养了你二十几年,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和我走了吗?如果我不能给你一个家,那你是又多辛苦,她说的是正确的。”

莉莉拍打着任天的胸脯:“谁和我要嫁到你们家?……”

“我不管,反正你早就答应我的。很多你不想说的我都知道,你也不用想要不要对我解释,到那一天你会自己想通的,就像现在你对父母有很多的不理解,以后你也会懂的,你一直都很胆怯,我说过握住你的手不会放就不会放,就算你想逃开我也不会放,关于你的过去现在我都知道,关于未来的你也由有我陪伴。你太过于隐藏自己的感情,不用纠结自己不会表达,那些都由我来做就好,你说不出的我都懂。”任天再次擦干她的眼泪,“在我面前不要太逞强,想哭就哭吧……”

莉莉没有哭对着任天仰起头笑笑:“老实交代,是谁给你想的台词?”

“天地良心啊!”

莉莉牵起任天的手,因为训练的缘故,任天的手上很多老茧,他已经是个大男人了,有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胸膛,矫健的身姿,不变的还是他阳光的微笑,总能照亮莉莉的内心,让她可以把发霉的时光拿出来晒晒,让她可以真正看到太阳下不再刺眼的影子。“我们回去吧,以后,我发脾气的时候你一定要容忍我!”

“我必须容忍你!”

病房外就听到一阵争论声,他们推门进去,所有人都醒着,任天问姨父怎么了,姨父来不及解释,隔壁病床的老奶奶就说:“我媳妇不见了,你们帮忙找找吧,怎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呀?孩子醒了还要喝奶,喝奶粉是饱不到的呀,孩子不睡觉是要影响大家的呀。”

“会不会上厕所去了?”

“没有,我找过了。”

“问一问护士有没有见过。”

“都说没有。”

“她会不会找错病房?”

“进去发现错了会出来的,就说一层楼嘛,都住了这么久不会这么糊涂吧?”

“你儿子呢?”

“我打电话给他了,他马上来。”

“你不要太担心,先照顾孩子吧,我们去帮你找。”

“哎呀!都怪我呀,我说孩子在一张床上,我和她睡一张床,她就不乐意了,自己就走了。孩子就应该喝人奶呀,会痛是正常的,但是也不应该掐娃呀!”

母亲一听这话发火了:“大娘,你这话这不要瞎说,有哪个当妈的会掐自己孩子的,你媳妇我们会帮你找到的。”

“姐姐啊,你们是不知道,我媳妇脑子不太好使,怀孕五个月了,一生气要回娘家,半夜都会自己走的,我儿子也被她打啊,我不敢惹她的。半夜啊,路上坟墓很多,她也抹黑回去了……”

“如果她没有出医院,那她就应该还在医院里,如果是因为睡觉的原因……”任天分析到,“奶奶,你媳妇体型怎么样?”

“大胖子一个!”

“会不会在四楼?”

“小伙子,你别吓我!”

姨父说到:“这个很有可能,她刚生产完,身上还有手术后的伤口,走几步就会痛,所以她应该在那里休息。医院里有些病房又空床,说不定她看见那张床上没有人就睡觉了。”

孩子突然哭起来了,母亲过去哄小孩:“应该是饿了吧,是不是饿了呀,妈妈不在哦,一会儿就回来了。大娘,你先把奶粉兑好吧,先让他们将就喝点。”

“既然如此,姑妈你就负责帮忙照顾小孩吧,有两个小孩一人照顾一个,爸,你就负责这层楼吧,这位大姐你就负责三楼吧,大哥就负责到大门口去问问有没有出医院的,然后在楼底转一下,我去四楼找。”

“我和你一起去四楼!”

“据说有鬼哦。”

“我才不怕!”

天上月亮藏在乌云里,这样的季节看见月亮似乎是一件稀奇的事,远处是过节的气氛,爆竹声还在响起,让人忘了这在医院,这已经凌晨一点,这是一个严冬,医院大楼除了几扇窗户没有光亮,还可以看见人们在身影在里面走来走去。孩子的哭声从病房里传出来,护士推着车的车轮声在走廊上回荡,再怎么喧嚣也隐藏不下阴深的面孔,还有那万籁无寂气息。

想起以前同学讲过的鬼故事,莉莉的脚还是在打颤,这个背景之下就是人们口中的鬼之地,任天握住莉莉的手,他把手机的电筒打开,向一间病房一间地看,水龙头滴水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莉莉死死攥住任天的手,“你唱歌吧,或者你大叫,那样你就不怕了,不过你不害怕会把别人吓坏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当医生的还怕什么鬼呀。有我在!”

想到一层楼都没有人,莉莉还是感觉怪怪的,她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越离楼梯口远她就越不敢看了,走到一个病房前面,任天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然后照了照里面,一张病床上好像躺着一个人,莉莉不敢进去,但是也不敢一人在外面呆着,闭着眼睛跟着进去,只听到任天在说:“喂,大姐,你婆婆在找你。喂!”那人翻了个身,没理会。

“大姐,你孩子饿了,你丈夫也在找你。”

床上的人不耐烦了:“吵啥子吵,老子要睡觉,烦得很!”光晃着她的眼睛,她不得不从床上起来,任天把光照着她的鞋,她看清楚了下床,莉莉知道是人不少鬼,松了口气,走过去扶着她。任天在后面为她们打着灯,他给所有人打电话报喜找到人了,一场寻人风波结束了。

妇女的婆婆没有责怪她,丈夫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见到妻子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孩子被哄得睡着了,病房想一个刚生完气的小孩变的很顺从,大家被折腾得疲惫了,很快就睡去了,姨父一直坐在床边打瞌睡,母亲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莉莉和任天走出房门在走廊里没有目的的走着。

“任天,有时候我是不是太冷漠了?而且还很无情。”莉莉有意无意地问。

“你都知道你的性格还这样问我,但是你对朋友很好,不是吗?你总是把很多心事都藏起来,你好像没有信任过我。《格拉斯医生》中写到:人想给他人注入某种感情。灵魂害怕真空,不顾一切代价,它向往接触。我注入感情给你,而我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是不是我一直在做错,你不喜欢这样的做法,我一直在为你安排各种事,是不是我在自作多情?”

莉莉摇着头:“我习惯了你的存在,我是怕太依赖你,最后你离开的时候,我不习惯。对不起,我……”

“没有那一天。”

寒风在窗外吹得树枝哎呀咿呀地响,玻璃正在拼命反抗,莉莉突然踮起脚尖轻吻任天,任天顺势低下头抱紧莉莉,走廊里飘荡的消毒水味变成了甜甜的玫瑰花味,夜空中突然点亮了很多星星,星星不是为了给别人照亮前方的路,只是为幸福助威喝彩。月光急剧降落,奏响一曲爱的乐章,温度走火入魔开始升高,不久,明年就来了,不久,春天就到了,也许,雪还没有化成水,也许,夜色一样的冷,那些沉寂下来的往事就此别过,可以改变,可以的。

几十年的婚姻怎能说散就散呢?爱是什么,爱到深处又是什么?自己的爱情应该由自己评判,自己怎能借鉴别人的经验,想当然的去认为那是“不爱”,说出没有爱这话恰好证明了自己不会爱。莉莉如是写道。

直到现在,我还是在想爱情是什么,是玫瑰花漂亮却很刺手,是面包填饱肚子,是糖果屋里的糖果,是禁止的罂粟花,是地狱的火光,我追问了无数了人,得到了各异的答案,我还是形容不出那是什么,爱情,不过是自己的想象,对幸福的幻想,刚好是太阳离地球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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