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黄雀在后（2）

12月5日的苏里南，已经开始渐渐有些炎热起来，那些原本蛰伏在草丛里、森林里的蚊蝇也放开了胆子冲入人群。

清晨刚起床的时候，吴振华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到阿尔比纳街头逛了一圈，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老周单独出门。沙帮主死了，但人们的生活依旧，就像远在外太空的某个星球上发生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原子分裂，与他们毫不想干。

在街角处他买了一份少见的华文报纸《洵南日报》，上面记载了发生于昨天中午的阿尔比纳港口的政府军与华侨黑社会团体的火并事件，主笔带有很严重的主观倾向性，果断地认为苏里南的国家军事委员会总司令德西·鲍特瑟对中国华侨团体的围剿行为是一场“赤裸裸的挑衅，”、“彻彻底底的屠杀”，以及“毫无疑问的种族歧视。”

这不由得使吴振华想起了昨天晚上，老周的怪异行为。

大约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就在吴振华与老周到当地警局录完口供后，便在几名华人社团成员带领下入住了一家华人开办的旅馆。沙晋衡没死的时候，这些有自己营生的华人被百般刁难，又是交份子钱，又要替帮会里藏匿一些重犯，有时更要沦为两帮火并时的挡箭牌。现在沙晋衡死了，老周又是德高望重，任谁都知道，老周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从不与人起争执，也不爱占人便宜。其实自古以来，在境外讨生活的华人都是非常团结的，除非真的有特别严重的利益侵害或者压迫。

老周声名远播，况且前些年他在阿尔比纳当蛇头的时候，各位华侨便都与他打过交道，此时沙晋衡一死，那些没了主心骨的帮会成员便都奉他为领头人，事无巨细全向他请教，可是老周是个图安逸的人，恰好昨晚鲍特瑟又给他发来邀请函，请他今早前往“居香亭”一起吃早茶。

吴振华本来以为老周会带着他一起去的，结果昨晚深夜的时候，老周一直辗转难眠，后来索性把他一起叫醒，一开始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这些年来的积蓄，家当全部都交给了吴振华，末了还再三叮嘱他天一亮就起身回帕城，收拾好东西，去找越南帮的蛇头偷渡到越南，再想办法折回中国，切勿再在苏里南逗留。

吴振华想破了头也不知道干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一大早当他起床时，老周已经离开了，华人团体本来有事要找老周商量，一见他不在，于是又向吴振华讨教，吴振华毕竟来苏时间还短，什么都不懂，只好推诿了几句，借口四处逛逛，便逃了出来。

此时他越回想昨晚老周的言行就越觉得不对劲，脑子里有一些零散的思绪，但又无法得出一个完整的结论。吴振华紧紧地攒了一下手中的报纸，他决定亲自去“居香亭”看一看究竟。

居香亭位于阿尔比纳镇北部马罗尼河畔，是一座圆拱形四层的红砖结构的河景酒楼，乍一看倒有点像缩小了的罗马斗兽场，主营菜系是中国广东菜。

当吴振华到达饭店楼下时，路上的行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

由于有干爹的叮嘱在先，尽管吴振华不知道干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不过他还是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于是站在马路对面的小巷子里，偷偷地观察着对面酒楼的动静。

一楼的门口处有一名中国籍的小男孩胸前挂着一个木箱卖香烟，在他旁边不远处是一个当地土著装扮的黑人，画花了脸，在街上跳着舞，偶尔有几个路过的人会赏几个硬币。

酒楼大门口的两侧站着两名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而在大门右侧，则停了一辆看起来挺高档的小汽车。尽管从吴振华的角度能看见的只有这些，连酒店内部的全貌都看不到，不过当他看见两名士兵后，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至少不用为干爹的生命安全担心。

就在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恰好看见鲍特瑟总司令一脸笑意地陪同老周从酒楼里走了出来，老周也一边笑一边点头。

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卖香烟的小孩突然一脸天真地跑到老周身边，然后拿出打火机便要给老周点烟。老周先是惊了一下，而后一脸慈笑地从腰间拔出了烟杆，然后弯下腰，将烟头探到小孩面前。

小孩先从木箱子里打开一个红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些烟丝给填上，然后又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火。

多么和谐的一幕，然而就在吴振华笑着看着他们的时候，那个小孩一按打火机的开关，从出火口处一下子刺出一根十几厘米长的尖锐金属，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小男孩一下子便往老周的脖子处捅了进去，老周眼睛瞬间睁得老大，嘴也一下子变圆了，烟杆掉在地上。

大动脉一下子被割破，鲜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直接溅射在两米开外的地面上，周围行人一看，捂着耳朵惊叫着跑开，那个原本在一旁跳舞的土著人，也吓得瘫软在地上，嘴唇不停哆嗦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吴振华不相信眼前所看见的一切，他想阻止他们，可是他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抬腿，可是腿却没有力气。

鲍特瑟……大门口的两名士兵一看有异常情况，连忙举起枪对准了中国小孩，可是鲍特瑟……他向两名士兵摆了摆手。

他们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小男孩一刀割破了老周的大动脉，待老周倒地后，他又骑在老周的身体上，用尖刃狠狠地往他心脏上扎了三下，直到老周毫不动弹。小男孩才站起身逃逸掉。

这时，鲍特瑟煞有介事地从口袋里掏出枪，一脸震怒的表情大声喊着什么，并指使那两名士兵往小男孩逃跑的相反方向去追。

“呼~”吴振华一口气终于呼出来了，刚才大气都不敢喘，死死地憋着。现在反应过来了，两行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溢了出来，不过不待它们流下来，吴振华抬起手用力一抹，然后一抬腿一张口，便要往前方冲去。

“鲍……”他才开口，突然眼前闪过一片深红色，一名红发的女郎快速地跑到他前面，伸出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死死抵着吴振华的胸膛，将他往回推着。

可吴振华此时怒极生悲，凭她一个区区弱女子怎么拦得住他，不过女子似乎并没有放弃的打算，而是伸直了双腿，用力蹬着身后的地面，企图使出吃奶的劲将吴振华推回去。

“你给……我滚……回去”女子一边用力地推着他，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

吴振华被她这么一拦，不由得大怒，一把抓住她捂着自己嘴的手，往旁边一甩，然后扭过头来说道：“你别拦我。”说完又要抬脚往前走。

红发女郎仍然不依不饶，再次快速闪到他面前，迅速用自己双手抓住了吴振华的双手，然后将其环抱在自己腰间，然后又很快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抬着头一口亲了上去。

吴振华正要发作，突然从巷子口跑过两名士兵，一边说着荷兰语一边气急败坏地往另一边跑去。

吴振华被这么一搞，有些懵了，他挣脱了女子，仔细地打量着对方，头脑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喂！看什么看？我是秋天啊，别说你不认识我了啊！”秋天见吴振华不再冲动，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吴振华仍然没有反应，秋天四处看了看，一把抓起他的手，朝巷子深处边跑边说：“这儿不安全，先去我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