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似乎总是在人们的盼望中,矜持而来。如闹情绪的少女,开心了笑,不开心了扭头就跑。这树上的嫩芽可不管她,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使劲往外钻。玉兰花开了,大如碗白如玉。那边桃树上穿着的粉红霞衣,妩媚的晃花了眼。我忍不住凑上去,去闻春天的味道。每种味道都能勾起无限的回忆。
去年的某一天,我和同事到江苏太仓出差,中午找了一家饭店吃饭。同事是个肉食主义者,酷爱红烧肉。本来我是微素食的,经不住他的诱惑就夹起一块。然而就在这块红烧肉放进口腔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就喷涌而出,抽噎不能食。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将我送到外公家寄养。外公那个时候已经是一家煤矿的高级技师,薪水据说当时比矿长还高。外公酷爱美食,我记得那个时候外公经常穿一身黑色的中山装,一双黑面白底的圆口布鞋,骑着自行车带着我走街串巷,吃各样美食。
外公最喜欢吃的还是红烧肉,每到过年这个菜更是不能少。一块块切的薄薄的白肉,码在碗里,从蒸锅里端上桌时,肉皮闪闪发亮。每次都是两碗红烧肉端上来,一碗肉是黑红色,一碗肉是白色的。黑红色是咸口的;白色是甜口的,用糖蒸出来的。两碗肉面相相同,但个性完全不同,这可是外公家春节年夜饭的一个主菜,每次这两碗肉上桌时,我们这些小朋友们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生怕一不留神口水就会流下来。
大人们担心肉太肥不好消化,总是不让孩子们放开了吃。孩子们因为嘴馋想多吃点,可又不敢顶撞大人。这个时候外公就呵呵的笑着说:没事,这肉已经蒸了很长时间了,都化了,没事,吃吧。孩子们都等着外公放话呢。这一来,都急急的往嘴里送。
这两碗肉,让我分出胜负来。我是分不出的。但在北方,因为口味偏甜的是极少的。所以这碗甜口的红烧肉就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在外公家,会烧这道菜的只有三舅妈,据说三舅妈也是在外公的指点下才学会这道菜的。我18岁那年,外公病逝。25岁那年,舅妈与舅舅离婚也离开了家。自外公去世后,我就再未吃到过这道菜。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这道菜的味道,却没想到在江苏的一家饭店里竟然吃到了我深藏在记忆里的东西。那甜甜的入口即化的红烧肉,如阵阵狂风掀起了小时候的回忆,那是甜腻腻的爱;是那个缺衣少穿,凭票供应的年代里的肉香;是一幅画,画里有个老人,骑着单车带着梳着朝天冲小辫的小姑娘,车把上吊着一包包点心,小姑娘嘴巴里咬着糖角。回到家,外婆问是不是外公又带你偷吃嘴了。小姑娘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嘴巴上还沾着糖粉。
今年春节时,回乡省亲。当年的孩子们也都长大做了父母,回忆起小时候的年夜饭,倍感思念。我又想起了那一碗红烧肉,这是个打不开的心结,回乡不易,如果这次吃不到这碗甜甜的红烧肉,以后估计就更难了。问遍家里的长辈,无一人会烧这个菜。几经辗转,联系到几十年未联系过的曾经的三舅妈。
我强忍着内心的伤感,请三舅妈在电话里教我做这道菜。舅妈的声音在话筒里空荡荡的,我知道我是永远不会做这个菜的,我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听舅妈讲完。舅妈也听出了我声音里的抽噎。我想舅妈是理解我的伤感的。那个时候舅舅舅妈偷偷谈恋爱,都是小小的我在做通讯员。我们都在缅怀那曾经的过往,人事不在!
世事变迁,曾经的小姑娘也做了母亲。也开始操持属于我的年夜饭。但我的年夜饭里却再也不会出现这道让我流泪的主菜。因为不管我怎么学,也做不出那个属于外公的爱的味道。
春天又来了,一年又一年。空气里飘荡着甜甜的花草香,似乎跟我们说,珍惜当下,过好属于我们的每一天。爱,会传递,从一道菜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