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樽江月
奶奶有四个儿子,叔叔排行老四。因为年龄最小,所以也分家最晚,和爷爷奶奶待的时间最长。在叔叔和婶婶身上,最能够看到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生活的样子,也能够看到一个农村家庭最小的缩影。
前段时间在一次酒席上遇到好长时间没见的婶婶。印象中的她很胖,这次再见瘦了很多。跟她开玩笑:“婶你现在瘦了好多啊,在哪儿减的肥?镇上那家减肥店?”
她哈哈的笑:“嗯,可不是嘛,天天减肥,只是不在减肥店,在地里。”桌子上的一群人被婶婶的幽默逗笑了。
老妈在一边补充到:“你婶儿人家大忙人一个,没少挣钱呐。”
“我挣的能有多少,再说有多少也已经被花完啦。”
我问老妈婶婶现在都做什么,老妈回:“咱这一般的农村人能做什么,做的最多的就是用苦劲儿劳力换钱。早上四点多就起来了。”
“”四点多?天不是还没亮么?啥都看不见呢还。怎么干活?”
“有灯,头灯。”婶婶用手在头上画了圈,比了比。
“和矿工下井时候戴的那种灯差不多。”老妈补充说。
乡村虽然没有雾霾没有空气污染,但凌晨四点时候的星光穿过云层依旧显得不够亮。婶婶戴着头灯,在黑乎乎的庄稼里照出一束光。
“那蔬菜老的嫩的,就算有灯光,也很难分清楚吧?而且有的,都在叶子后面长着,容易被挡着了。不得一个个拉出来看看?会很难弄吧?”
“庄稼活儿哪有那么仔细的?闺女呀,哈哈~到底是个学生,没怎么下过地。”婶婶的笑声很爽朗,眼角的皱纹分明。
“你婶厉害着呐,上手一摸就知道哪个可以哪个不可以。摘的时候还把好的,稍微次一点的分开。虎卖一张皮,等到了收购市场的时候把最新鲜的放在最上面才相对容易地卖个好价钱。”老妈语气中尽是欣赏。
“今年的蔬菜行情好吗?”我问。
“不好,尤其是豆角,摘一上午也不见得卖多少钱。多的时候每天都得摘,来不及摘的,就变老了,样子难看还不好吃,更换不成钱。”
“那还不如不种,那么累人,也不见得值多少钱。”
“傻闺女,都说靠山吃山,当个老农民,你不种地,吃啥?不管贵贱,既然种了,都得好好对待,该掏的力气一点不比贵的时候少。所以大人们都劝你们好好念书呢。”说着婶婶拍了拍大腿,手面黝黑,青筋凸起。如果手再大一点,外人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双女人的手。
“你婶可是个种地行家,年年地里的收成都比别人家好一倍。而且为人要强,自己地里没活急着做的时候,就领着一群人组队到需要的人家干农活。太拼了。”老妈拍拍婶婶的肩膀。
“那怎么计算工钱呢?肯定不是按天吧?”
“怎么可能按天呢,别人雇你就是想越早干完越好,可不是让你熬日子的。干多拿多,干少拿少,可如果做工速度太慢,乡里乡村,一传十传百,到时候恐怕没有人会愿意雇你了。”
“像你这慢吞吞的性格都不行,就得抢着往前干,大家比着赛着,越干越有劲儿。”老妈看着我,我低了低头。
我开玩笑说:“妈你最适合早先时候生产队干活,大家伙一起,看谁干得快。”
“你呀,也就多亏上学了,要是早早不上在家种地,我看也够呛。”
“你别瞧不起人啊,你看邻居小静不也干活挺慢的,那人家不也照样把庄稼给种上了?再说我也很能吃苦的好不?”
“要你早上四点多起,六点多就得到干活的地方,除了中间吃饭时候的三五分钟,其它时间没有一刻是歇着的。就这样一直干到晚上六点,天黑快要看不见。你能受得不?”
“就那样从早干到晚?!”
婶婶在一边哈哈笑了起来:“那可不?”
“不然别人一天会两三百地给你?都是用真力气换来的呐。”老妈说。
“不累么?我昨天干了半天,现在还浑身又疼又酸。”
“刚开始那一两天浑身要撕裂一样,不过熬过去就好了,也没啥感觉了。”婶婶轻描淡写地说。
熬过去就好了,习惯了就好了。他们总那样说。生活艰难,却生性乐观,并无抱怨。
正在聊着,婶婶电话响了。手指在屏幕上扒拉了好几下才接通。我以为是大白天光太强,屏幕亮度不够看不清,直到看见她拿着手机的手指头才意识到是因为指尖的皮肤太糙太硬,而且有深沟,被泥土和庄稼染成了香皂也洗不掉的深黑色,像是大树的根。
“你叔打来的,他让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家里喂了两头牛,去给牛割草了。他一会儿过来把家里的钥匙给我。”婶婶一边把电话放在衣兜里,一边跟我说。
“现在不是中午了么?叔叔吃饭了没?”
“嗯,他说吃过了。工地上十一点半就下班了,可以回家吃饭休息到中午一点半。”
没过多会儿,叔叔果然过来了,深秋的阳光不是很烈,但那张黝黑的脸依然被汗水打得很湿,全身的衣裳也是。简单地和大家寒暄了几句把钥匙交给婶婶之后就走了。
老话常说:“面朝黄土背朝天,永远没有百万元”。虽然现代农业有一定的发展,实现百万似乎不是不可能,但就目前而言,老百姓想要从黄土地上刨出一分一厘,实在太不容易。
每一分钱,都是身上的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