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只耳语

第七只耳朵

证物袋里的左耳在惨白的勘查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蜡质的光泽。耳廓边缘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耳垂上那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中了我的胃。太像了——和林夏左耳上的那颗,分毫不差。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瞬间冻结了我的指尖。

“死亡时间锁定在昨晚10点到12点之间。”法医老陈的声音闷在口罩里,眼镜片上凝结着薄雾,“和前面六起如出一辙。一刀毙命,切口干净利落,是专业人士的手法。取走左耳的切割面…”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形容,“…精确得像外科教学示范。”

我蹲在充斥着垃圾腐败酸臭和新鲜血腥气味的狭窄巷弄里,凝视着地上那个穿红裙子的年轻女人。二十三岁,生命像被粗暴掐断的烛火。她苍白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鲜艳的红裙此刻像一团被践踏揉烂的绢花,刺目地铺展在肮脏的水泥地上。 这是“收藏家”的第七件“收藏品”。

“周队!”技术科的小王突然喊道,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死者裙子内衬里缝了个暗袋,里面有东西!”

他递过来的透明证物袋里,躺着一张对折的、边缘整齐的打印纸。我戴上手套,指尖的颤抖几乎无法控制。展开纸条的瞬间,周围的嘈杂声、巷外的车流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方正冰冷的打印字体像烙铁一样烫进我的视网膜:

「林夏 7月18日」

林夏。我的妻子。而今天,是7月17日。

“立刻调取周边所有监控!范围扩大到半径两公里!”我的声音冲出喉咙,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尖锐,“联系技术科!我要这张纸的打印机溯源报告!现在!小王!”我猛地转向他,几乎是吼出来,“你带两个人,立刻、马上去我家!确保林夏安全!我授权你们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七百多个日夜,我像一头困兽追逐着“收藏家”的阴影。六个无辜的女人,六条消逝的生命,六只被带走的左耳,六个干净得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现场——没有DNA,没有目击者,没有动机。这个幽灵般的杀手,此刻却将冰冷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警笛的嘶鸣由远及近,蓝红警灯将巷口切割成破碎的光影。我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点燃一支烟,试图压下胃里的翻腾和指尖的麻痹感。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是小王的来电。

“周队,林姐在家,人没事,情绪…有点激动。”他压低声音,背景里隐约传来模糊的争执声,“不过… 她今天穿了一套…酒红色的西装套裙。”

指间的烟头无声地坠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溅起微弱的火星。红色。又是那该死的、致命的红色。

破碎的婚姻

“周默,你简直是疯了!”林夏的声音像碎裂的玻璃,她将手中的骨瓷茶杯狠狠掼在茶几上,深褐色的液体泼溅出来,在我深蓝色的警服前襟洇开一片污渍,“就凭一张来路不明的破纸条,你就要把我像囚犯一样锁在家里?”

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地撞击着颅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钝痛。“不是囚禁,是最高级别的保护!那个疯子知道你是谁!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冲着我来的!”

“明天!明天下午两点!我有个价值三百万美金的并购项目要签意向书!我必须到场!”她用力扯了一下身上那件剪裁考究的酒红色套装裙摆,昂贵的面料发出紧绷的摩擦声,“还有,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轮不到你,也轮不到一个变态杀手来规定!”

“就这几天,林夏,我求你…”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纤细的骨骼在掌心显得脆弱,皮肤下脉搏急促得像受惊的鸟雀,“黑色、藏蓝、米白…随便什么颜色都好!就这几天!”

林夏猛地甩开我的手,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在顶灯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光弧。“你知道这个项目我熬了多少个通宵,喝了多少杯胃药才拿下的吗?就因为你那些… 你那些永远抓不到凶手的案子?”

“这不是妄想!”我的音量骤然拔高,看到她肩膀下意识地缩紧,“是七条人命!林夏!七个活生生的女人!她们穿着红裙子被割开喉咙,被割走左耳!现在,那个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预告上!是你的名字!”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但眼底那簇熟悉的、倔强的火焰迅速重新燃起。“既然这样,你更应该去抓那个疯子!而不是在这里限制我的行动!把我关起来能解决问题吗?还是说,你更害怕面对我?”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某个隐秘的痛点。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进足够的氧气来支撑接下来的决定。我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王局的私人加密线路。“王局,我是周默。申请启动紧急保护程序,保护对象:林夏,我的妻子…对,即刻生效… 不,我认为警力配置完全必要且充分… 这是‘收藏家’的直接威胁…”

林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她猛地转身,冲进卧室,“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实木门板砸在门框上,震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在微微晃动,发出细碎而冰冷的碰撞声。

我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跌坐进沙发里,警服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茶几上,林夏喝剩的半杯咖啡边缘,沾着一抹淡淡的珊瑚色口红印,像一道微小却醒目的伤口。

二十年前的幽灵

“周队!重大发现!”办公室的门被小王猛地撞开,他挥舞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差点带翻了我桌角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我放下手中第七名受害者现场照片的放大复印件,抬起头:“说清楚,什么发现?”

“二十年前!1999年底到2001年初!”小王气喘吁吁地把文件夹“啪”地一声拍在我桌上,震起一层薄灰,“手法几乎完全一致的连环案!四起!受害者都是穿红裙子的年轻女性,都被割走左耳,而且…”他喘了口气,眼神灼灼,“每个案发现场,都发现了一台老式录音机,循环播放着《葬礼进行曲》!”

我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结案了吗?凶手抓到了?”

小王的兴奋瞬间凝固,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没有…成了悬案,代号‘红裙疑云’。而且…”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当年负责牵头侦办的警官…叫周海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跳了一拍。周海峰。我的父亲。

“还有更蹊跷的,”小王凑近一步,声音几乎成了耳语,“市局档案室保存的‘红裙疑云’原始卷宗,关键部分被人为损毁或抽走了。只剩一些最基础的报案记录和现场照片登记表。这些…”他指指文件夹,“是我在市图书馆的过期报纸微缩胶片库里,一张张翻拍下来的新闻剪报。”

我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父亲在郊区养老院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挂断重拨时,才被接起,传来父亲带着浓重睡意和沙哑的声音:“…喂?”

“爸,是我。”我直接切入主题,没有任何寒暄,“二十年前,你经手过一个连环案,‘红裙杀手’,记得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过了足足有五六秒,才传来父亲干涩、迟疑的声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现在有个模仿犯!手法细节高度雷同!第七个受害者刚刚出现,凶手指名道姓威胁林夏!我需要知道当年的一切细节!任何一点都可能救命!”我的语速又快又急。

“太…太久了…”父亲的声音陡然变得生硬、疏离,像裹了一层厚厚的壳,“…都过去了…我退休…很多年了…这些事…不该再提了…”

我还想追问,听筒里却只剩下急促而冰冷的忙音。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结束通话的界面,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绷得发白。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父亲一生以刑警事业为傲,他是我见过最执着、最不肯放弃的人。为了一个模糊的线索,他能追查十几年不放手。回避?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一股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心脏。

父亲的秘密

“康乐养老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衰老和衰败的气息,令人窒息。父亲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佝偻的身影镶嵌在巨大的落地窗框里,窗外是修剪得过分整齐却毫无生气的草坪。听到我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会来。”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沙哑、破碎,像砂纸摩擦着朽木,“…把门关上。”

我依言反锁了门,目光落在他枯瘦的手上——他正紧紧捏着一张边缘磨损、严重泛黄的照片。没等我开口,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便将照片递了过来,微微颤抖着:“…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照片上是二十年前的案发现场。年轻时的父亲穿着笔挺的警服,脸色铁青地站在警戒线旁,背景是模糊闪烁的警灯。地上,一具尸体被白布覆盖,只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只熟悉的、雕刻着缠枝莲纹的银镯子。那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给长媳的信物。

“第四名受害者…是你母亲。”父亲的声音如同锈蚀的齿轮在空转,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摩擦声,“那天…她穿着我送她的那条…生日礼物…红裙子…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松弛的皮肤下青筋虬结。“我赶到的时候…那个廉价的录音机…还在吱吱呀呀地放着她最喜欢的肖邦…那一刻我才明白…凶手不是在杀人…他是在嘲笑我…嘲笑我这个无能的警察…”

父亲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我,眼白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我这才惊觉,他的瞳孔似乎有些异样的扩散,眼神深处有种难以名状的、空洞的茫然。“后来…办案的时候…我总看见…镜子里的人…在对我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如同梦呓,“…直到那天…在审讯室醒过来…发现手上…全是血…”

我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是小王的来电。这声音像一道惊雷,父亲猛地一震,像被从噩梦中惊醒的野兽,枯瘦的手如鹰爪般死死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查了!默儿!听爸一句… 有些真相…挖出来…只会让所有人都下地狱!不如…让它永远烂在地里!”

我心头剧震,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轻轻却坚定地掰开他冰冷的手指,快步走到走廊接听。小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颤抖:“周队!城南!废弃的‘红星纺织厂’!我们找到了!很可能是‘收藏家’的据点!里面…有大量红裙子…还有…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像是…耳朵的标本!”

我握着手机,僵硬地回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父亲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对着窗户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激烈争论。一瞬间,档案被毁的原因如同冰水浇头般清晰——父亲当年销毁的,或许不是凶手的痕迹,而是那个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无法承认的“另一个自己”留下的罪证。 他保护的,是那个在警徽和恶魔之间挣扎撕裂的灵魂。

录音带里的真相

废弃纺织厂的地下室像一口巨大的水泥棺材。浓烈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霉菌、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腥,汹涌地灌入鼻腔,几乎让人窒息。惨白的手电光束下,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受害者的照片、剪报、手绘的路线图,如同某种病态的祭坛。而祭坛的正中央,赫然是我和林夏的结婚照——照片上林夏明媚的笑容,被一道粗砺的、猩红色的马克笔画出的“X”粗暴地覆盖。

“周队!”一个警员从更里面的隔间探出头喊道,声音带着震惊,“这有台电脑!屏幕还亮着!”

我冲过去,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纯文本编辑器,光标在最后一行闪烁,留下几行冰冷刺骨的字:

「周警官:

游戏开始了。可惜,你选错了战场。

现在,你的妻子归我了。

——收藏家」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逆流冲上头顶。手机就在这一刻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负责保护林夏的小组组长名字。

“周…周队…”对方的声音急促、混乱,充满了恐惧和自责,“我们…我们被调虎离山了!…有匿名电话打到指挥中心…说看到可疑人员…在林女士公司对面的星巴克…携带长条状包裹…我们…我们赶过去…发现是假的!…再…再回到公司…林女士…她不见了!办公室没人!手机留在桌上!”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冲出地下室,警车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发出凄厉的嘶吼,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焦糊味。家门口象征性的警戒线被粗暴地扯断了。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茶几上,一个巴掌大小、扎着精致血红色缎带的黑色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弄。

我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无法解开那看似优雅实则冰冷的缎带。掀开盒盖的瞬间——

一只戴着铂金婚戒的左耳,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垫上。耳垂上那颗小小的、我亲吻过无数次的黑色小痣,像一颗凝固的绝望泪珠。

盒底,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是熟悉的打印机字体:

「午夜12点,独自一人,老城医院旧址。

玩个游戏。赢了,她还给你。

记住:穿好你的警服来。

——别迟到。」

我机械地看向腕表:23:15。时间像沙漏般无情流逝。

在引擎的咆哮声中,我猛打方向盘,没有直接冲向老城医院,而是冲向了市局证物室。值班警员被我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骇人的脸色震慑,没有多问一句。二十年前的“红裙疑云”证物箱被拖了出来,积满灰尘。箱底,那盘贴着褪色标签的《葬礼进行曲》录音带,像一个沉睡的诅咒。

我把它塞进随身携带多年的老式索尼随身听(那是我考上警校时父亲送的礼物),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先是熟悉的、沉重哀伤的钢琴旋律流淌出来… 几小节后,声音陡然扭曲、变形!

“爸爸!别打了!妈妈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别打了!”——那是我六岁时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该死!谁让她穿成那样出去招摇!谁让她… 她背叛我!”父亲年轻时的暴怒吼叫,混杂着皮带撕裂空气、抽打在皮肉上发出的恐怖闷响。

“啊——!!海峰!不要!孩子看着呢!啊——!!”母亲凄厉到变形的尖叫。

紧接着——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压过了一切声音,然后是无尽的、令人窒息的沙沙电流噪音。

随身听从我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来技术科的同事告诉我,所有“红裙疑云”案发现场的录音带,底层都覆录着这段被刻意模糊处理但核心内容清晰的恐怖音频。而更让我如坠冰窟的法医报告细节是:七名受害者耳道深处,都提取到了微量、陈旧的警用牛皮皮带纤维残留——其纹理和成分,与我童年时无数次承受父亲怒火的那条皮带扣,完全吻合。 那些缠绕我多年的噩梦碎片——深夜回家时指缝里洗不净的暗红、衣柜深处偶尔瞥见的刺眼红色裙角、凌晨浴室镜子里一闪而过的陌生狞笑… 此刻不再是模糊的臆想,而是冰冷锋利的现实碎片,狠狠扎进我的意识。

妻子的疤痕

老城医院旧址的铁门在夜风中发出垂死般的、悠长而刺耳的“吱呀——”声。我穿着笔挺的警服,腰间的配枪沉甸甸地坠着,手电筒的光束像一把虚弱的手术刀,徒劳地切割着走廊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腐烂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呻吟,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灰尘。

“准时赴约,真是个好习惯,周警官。”一个经过电子变声器处理的、非男非女、冰冷平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破败的墙壁和空洞的门窗里传来,带着诡异的混响,无法分辨源头。

“林夏在哪?!”我低吼着,举枪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几乎盖过自己的呼吸。

“别急…游戏需要耐心。”那个声音毫无波澜,“首先,让我们看看…你是否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啪!!!”

刺眼的白炽灯光毫无征兆地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亮起,瞬间剥夺了我的视觉。我眯着眼适应强光,看清了房间中央的景象——林夏被牢牢绑在一张锈迹斑斑的轮椅上,嘴上贴着厚厚的黑色胶带,满脸泪痕,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她的旁边,站着一个戴着惨白笑脸小丑面具的男人,身穿一件不合身的、沾着污渍的医生白大褂。他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此刻正稳稳地抵在林夏纤细的脖颈上,刀锋下已经沁出了一线刺目的鲜红。

“放下枪,周警官。”面具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否则,游戏…提前结束。”

我死死盯着那把刀,又看向林夏盈满泪水的眼睛,牙关几乎咬碎。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最终,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将配枪轻轻放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明智的选择。”面具人用脚尖随意地将手枪踢开,滑入角落的黑暗里。刀尖在林夏的皮肤上微微下压,那线血红立刻扩大了一分,林夏的身体因疼痛和恐惧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现在…”面具人空着的手,缓缓抬向自己的脸,“…让我们揭开真相的第一层面纱…”

当面具被摘下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面具下,赫然是我的脸。一模一样的面部轮廓,同样的眉眼,同样的伤痕… 只是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我从未有过的、纯粹的、冰冷的恶意和疯狂。

“很意外吗?”另一个“我”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而狰狞的笑容,那是我在镜子里从未做出过的表情,“这两年,‘我们’配合得不是很好吗?亲爱的周默?或者说…”他的笑容加深,恶意几乎要溢出来,“…我该叫你…爸爸?”

林夏在轮椅上猛地挣扎起来,被胶带封住的嘴里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呜呜”声。

“安静!”另一个“我”突然暴怒,反手狠狠一巴掌抽在林夏脸上,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你以为他爱你?这两年来,他每一次‘加班’到凌晨,每一次‘压力太大’的疏远,都是和我在一起!那些穿着红裙子的女人…”他猛地指向我,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每一个!都是按照你的模子找的替代品!你的影子!他恨你!也恨他自己!更恨那个把我们变成这样的老东西!”

我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些模糊的、被刻意忽略的记忆碎片——深夜开车时方向盘上莫名沾染的黏腻暗红、衣柜深处偶然触碰到的冰凉滑腻的红色布料、凌晨淋浴时镜中一闪而过的、嘴角带着诡异满足的陌生笑容——此刻不再是幻觉,而是冰冷锋利的碎片,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拼凑出令人绝望的真相。

“不…不可能…”我踉跄后退一步,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在否认,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承认吧!”另一个“我”步步紧逼,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那些记忆的空白,那些醒来后莫名其妙的伤痕…那些你无法解释的冲动…我们是一体的! 周默!就像当年那个道貌岸然的老警察一样!直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难以捕捉。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下腹部——林夏不知何时竟挣脱了一只手(也许是绑缚本就留有破绽?),手中紧握着的,正是刚才抵在她脖子上的那把手术刀!刀身几乎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

“贱人!!!”剧痛和暴怒瞬间吞噬了他,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完全不顾插在身上的刀,高高举起染血的手掌,用尽全身力气向林夏的天灵盖拍去!

“不!!”我目眦欲裂,身体在大脑做出反应前已经扑了出去!我死死抓住他即将落下的手腕,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们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翻滚扭打在一起!他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疯狂,很快将我死死压在身下!他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再次抓起了掉落在一旁的手术刀,刀尖闪烁着死亡的寒光,一点点、坚定不移地逼近我的眼球!

“你赢不了的…废物…”他狞笑着,汗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才是主人格! 你只是个懦弱的…躲在后面享受平静的…可怜虫!而且…”他的笑容突然变得极其诡异,“…你确定现在拿着刀对着你的…真的是‘我’吗?”

这致命的分神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在刀尖距离我瞳孔只有几厘米的刹那,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猛地向上抬头!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我的额头狠狠撞在他的鼻梁上!剧痛让他发出一声痛嚎,钳制的力量瞬间松懈!

机会!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趁机猛地翻身,将他反压在身下,一只手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拼尽全力夺过那冰冷的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在肾上腺素狂飙的瞬间,我将刀狠狠刺下!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令人牙酸。刀锋深深没入了他的左肩胛!

“呃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因剧痛猛地向后蜷缩,挣扎着撞向身后那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破旧窗户!

“哗啦啦——!”

脆弱的玻璃窗应声而碎!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夜风卷着碎玻璃呼啸而入!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在弥漫的灰尘和血腥味中剧烈地喘息着,对峙着。月光惨白地洒落进来,照亮两张一模一样、却写满截然不同情绪的脸——一张因剧痛和疯狂而扭曲,一张因恐惧、愤怒和极致的痛苦而苍白。

“呵…呵呵…”他靠在破碎的窗框上,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发出断续而诡异的笑声,“没用的…蠢货…杀了我…就是杀了你自己…我们共用这具身体…同生…共死…”他喘息着,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脸色迅速灰败下去,但眼神中的疯狂丝毫未减,“而且…”他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带着无尽恶意的笑容,“…你确定现在站在这里…拿着刀…想要‘保护’她的…真的是‘你’吗?”

就是这致命的、指向我自身存在根本的疑问,让我的大脑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空白和混乱。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他眼中凶光爆射,像一头濒死反扑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朝我冲来!不再是攻击,而是同归于尽的拥抱!他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抱住我的腰,借着冲势,带着我一起撞向那扇破碎的窗户!

游戏的真正玩家

坠落的过程被拉得无限漫长。三楼的高度,足以致命。在意识被恐惧吞噬前的最后一刻,身体的本能超越了一切思维——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砸在地面上。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每一根神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肋骨断裂的脆响,尖锐的断骨刺穿了内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温热的液体从口鼻中涌出,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另一个“我”扭曲的身体就摔落在不远处,脖子以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暗红的血液正从他大张的嘴里汩汩涌出,在身下迅速洇开。

“这…这次…算你…赢…”他涣散的目光似乎聚焦在我脸上,又似乎穿透了我望向虚空,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但…我会…一直…在… 黑暗里…等着你…”

他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无神。与此同时,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灵魂被撕裂剥离的抽离感,猛地从我身体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沉重、冰冷、盘踞已久的东西,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拖拽出去。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籁,又如同丧钟。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摇晃,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三楼那扇破碎的窗户——

林夏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她似乎已经挣脱了束缚,正向下俯视着。月光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那张熟悉的、美丽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却让我在濒死的剧痛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不是惊恐,不是悲伤,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是一种…近乎于…诡异的平静。

以及,在那平静之下,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毛骨悚然的…

…微笑?

三个月后。

复健中心刺鼻的药水味被医院门口带着汽车尾气的风取代。我拄着拐杖,每一步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痛。林夏的白色SUV停在路边,她快步下车,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替我拉开车门。

“慢点,小心头。”她的声音轻柔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车内后视镜下,挂着一个崭新的、编织精巧的红色中国结,随着车流转弯,轻轻摇晃,像一滴凝固的血。

“新家环境喜欢吗?离你复诊的医院也近。”她递给我一杯温热的拿铁,杯壁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咖啡的香气飘散。我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她伸过来的手腕上——那道横亘在腕部的、淡白色的陈旧疤痕,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条冰冷的蛇,显得格外刺眼。一个埋藏已久的疑问,如同沉睡的毒蛇,在伤痛和三个月的静养后,终于吐出了信子: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冰冷的金属头,“…你当年那份孤儿院的收养文件上…登记的生日… 和我母亲的忌日…是同一天?”

“吱——嘎——!!!”

刺耳的急刹车声骤然响起!强大的惯性让我的身体猛地前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咖啡泼洒出来,溅湿了我的裤腿。

车内死一般寂静。引擎低沉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林夏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脸上那温婉的笑容如同融化的蜡像般一点点剥落、消失。那双总是含着温柔水光的杏眼,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 近乎狂热的锐利。她的嘴角,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弧度,缓缓向上勾起:

“终于…等到你问这个问题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淬毒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耳膜,“亲爱的周警官,你以为…游戏真的结束了吗?”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就在这一刻,我才无比清晰地看清——她今天精心涂抹的指甲油颜色,不是她惯用的裸粉或豆沙色。

而是和证物袋里,那七只浸泡在福尔马林中、失去了主人的左耳,一模一样的…

…暗沉、凝固、如同干涸血液般的…

…猩红。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第七只耳朵 证物袋里的左耳在惨白的勘查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蜡质的光泽。耳廓边缘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耳垂上那颗芝麻大...
    b3729791ee2c阅读 31评论 0 0
  • 高中辍了学,我都呆在表姐二楼家的一间小房子里。一个人发呆、戴着耳机听歌。听到半夜,我就在心里默默地数数,从一数到一...
    北营房的小兵阅读 687评论 0 1
  • 第七次看见室友在相同时间打翻咖啡时,我终于确定自己被困在了校园七天循环里。 图书馆角落那本《时间褶皱》总在最后一天...
    无妄_c7d0阅读 32评论 0 2
  • 第七章 暗梅·血布条 冰冷的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残存的意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贯穿双肩锁骨...
    零伍壹柒阅读 32评论 0 0
  •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第一章 "陈锋!这个bug今天必须修完!明天上线!" 项目经理的吼声穿透隔断,震得我耳膜发疼...
    雨的旋律阅读 149评论 0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