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以前我都是住在农村,村子的人有的住在河边,有的住在山腰,更有住在山顶的,一簇一簇的群居,我们的这一簇外面称刘家大院。我们的院子只有十二户人家,顾名思义每家都姓刘,和别的“簇”并没有什么不同,有鸡、有牛、有菜园、当然也有坟地。但今年他有所区别,因为新添了一座坟,我的一位婶子去世了。
她本名应该叫王艳,长得白白的,胖胖的,具体的应该叫壮实,一头长发黑亮黑亮,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她是一个漂亮女人。但她走的时候皮肤已蜡黄,头发像枯草一样,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没有了当时的一点风采。丧事也操办的很简单,只有两个孩子在灵堂里大哭,因为她走之前院子里已没有人喜欢她。
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上学,院子里的人都很和睦,毕竟多少都有血缘关系。院子没有多大,哪家做的饭香坐在家都能闻到,做了饺子,烙了饼……都会给左邻右舍端去一些。记得那时候最常吃到的就是王婶和三婶做的,因为王婶就住在我家屋后。每次闻到食物的香味我就站在屋后的屋檐下向她家张望,她也大多会出现在她家的院坝边,笑眯眯的看着我说:“快去,拿碗来。”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为何会沦落至此的呢?因为她得了一种病——“精神病”,村里的人都这样说。
90年代我们的村子的人家普遍非常穷的,吃政府救济粮的都有好几家,大部分土地山上开荒的,土层薄,土壤贫瘠,还爱长杂草,种成熟地还得一两年。一年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伺候这几亩地了,产出的粮食也就刚好够人吃的和牲口饲料,即使有余量因为交通不便也很难运出去变现,每家日子都过得非常拮据。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有人开始村子里有人跟着别人出远门到广州、温州、杭州这些南边的城市去打工,一年到头手里还能有些余钱,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去到很远的地方打工。女人、孩子和老人留在家里,直到现在这种留守的情况也很普遍。
婶子家也就是这样一种情况,男人出远门打工去了,留下她、孩子和孩子爷爷,三间泥坯房,一间堂屋,一间卧房,一间矮小的厨房。那时候她家的孩子比我要小,我上学前班,她家的还没有上学。孩子爷爷也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家里家外的事儿基本都是婶子操持。不过估计婶子还是太年轻了,这些事儿做的并不好,还没出需要别人照顾的年纪就要照顾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几亩地的庄稼全都需要她一个人来完成所有的活计。渐渐的村子里面的人开始说她懒,地里的草都一尺深了也不见她去锄。农村里可以拿来闲扯的话题本来就少,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大多是也都不是什么好事儿。村子里妇女又多,能有这样一件事儿能拿来说一说,不仅能打发时间,还能体现一下自己的优越感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天天过去,婶子家有些地里的草被锄掉了,但还有一些地里的草更加的高了,在外人嘴里就变成一人高了,分不清哪是庄稼,哪是稗子了。可持续性的谈资总是会受到持续性的关注。渐渐的隔壁村的人都有人开始谈论了,甚至用来教育小孩子。很长很长时间不见婶子白胖的脸上有过笑容了,我们也都被教育的离她远一些。
婶子家的男人很拼,两三年才回家一次,省下前来要供儿子读书,还要盖砖房。一两年后婶子家的大儿子和我们一起开始上学了,孩子总是纯洁的,很容易就玩到一起的,长大的大人们总是会计较很多东西,他们把这个叫做懂事了,我们最终也要懂事儿的。也就在这一年婶子怀孕了,村子里添丁进口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但我不觉得婶子是幸福的,男人不在家,很多活儿依然只能她来干。地里的活儿可以喊村子里的人帮忙的,一般管饭就可以了,不怎么要钱,记得我家当时的活计就很多是找叔伯帮忙干完的,干农活时节很重要,母亲一个人是绝对忙不过来的。婶子没有喊过别人帮忙,因为在我的印象中那些时候没有人在她家吃饭,我也很久很久没有吃到婶子做的东西了。
庄稼基本上全都荒了,只留了孩子爷爷在门前侍弄的一块菜地,最后只好将土地全部承包出去。中不了地的农民就是懒汉,农村是很讨厌懒汉的,女人懒就会招来更多的议论。一时间婶子几乎成了村子们达人教育小孩子的反面教材。婶子开始经常会娘家,平时估计一年才回去一两次的,现在基本要一个月就回去一次,每次回去都呆个七八天才回来。
下半年的时候,婶子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也是一个男孩,全家都很高兴,婶子也很高兴,因为我看到她又笑了。坐月子不知道是不是很舒服的日子,但对于婶子来说应该是的,不用下地,连门都不用出了,可再长的月子也有结束的时候,何况只是月子呢。孩子爸爸在家待了三个月也就继续出门打工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可是日子总是在你认为已经过到最低谷的时候告诉你更绝望的别无选择。
孩子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会说话,会叫妈妈了。村里的人也一天天变化,婶子已经成为他们嘴里最永恒的话题。婶子开始抱着孩子去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后面的山上,别的村子里。这里或许会给她一些安静,会给孩子一个完美了妈妈,天总会黑,人也总是要回家的,回到那个不想回去的家里。
婶子走的越来越远了,开始几天几天的不回家,有人在去县城的路边看到她们母子,静静的坐在草地上,靠着石头。婶子依旧显得有些胖,但她不在是漂亮的,头发不在柔顺黑亮,脸庞也不再红润,衣服都很不整洁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经常不着家,她们怎么生活,吃什么。那时候人们虽然没有手机,但联系却好像更为紧密,邻村里讨碗饭吃还不成问题的,但人们的话题又多了一个,这个女人真狠,自己堕落就算了,还拉着孩子一起。人总是这让,知道自己做善事,不知道自己做恶事。
婶子的身体是真的生病了,只要看到她就会知道,况且也只会越来越重。孩子能自己活动了,发现和邻居的伙伴一起也很好玩,妈妈再不是自己的唯一选择。再在外面碰到婶子就经常是她一个人了。
一年冬天,婶子走了,再也没有自己回来。她被村里的人抬回来,她死在了出村的一条路的路边,婶子蜷缩在铺满白雪的枯草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能安静好一阵子了。婶子的男人赶回家操办丧事,孩子都哭的很伤心,伤心到很多人都讨论了还几天,大家也都在帮忙。
婶子死了,身体不能支撑他生命的延续。但婶子的死也只是躯体的油尽灯枯嘛,或许还有这个村子,还有这个时代的参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