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蛇见闻录

桔子树:我们长在康江中心的一个沙洲上,结的果子成年的被一条比沙船还粗比跨江大桥还长的大蛇一个不剩地吃掉,以至于每年棹舟而来的果农总是空筐而归。奇怪的是她只吃桔子,有一天我问上岸洗脚的河神,桔蛇真的连一只小鱼小虾都没有吃过吗?河神说真的没有。你要是问我真的存在那么大的蛇吗?我会告诉你,她还算小的,我所知道的,在这灰黑色的江中大她两三倍的就有八条。无法相信吧?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自从我亲眼所见一条小蓝刀只在排污口转悠了几天就一下子变成了江豚大小的怪鱼之后,就算是见到比我还大的怪物也不会再感到惊奇了。什么?生态怎么保持平衡?靠河神多方周转呗!没见他头都快秃完了吗?


芦苇:桔蛇是我的好朋友,她浑身赤红,就像一条流动的火焰,在静谧的月夜里站在岸边观赏她的泳姿曾是我最幸福的事。但她长得很丑,额头扁平左右不对称,鼻孔和眼睛总是分不清楚,最要命的是她的嘴巴总是合不上,每次靠近我都有种如临深渊的感觉。她很爱玩,经常在我身边游来游去,用尾巴给我梳理被踩倒的枝条,给我讲述江底的故事,记忆里我们总能度过一个个愉快的晚上。可是前天,她过来跟我告别,说她有些厌倦了这附近的环境,想去新的地方交些新的朋友,我很伤心,但为了不影响她出游的心情就忍住没有表现出来,可我不说她也就感觉不出来,这样我更伤心了……临走时我特意嘱咐她,千万千万不可以违背河规,可是她那么爱玩,我区区一丛芦苇能留住她吗?


跨江大桥:天呐!终于见到流焰本身了!她好敏捷!那么高的江面一下子就窜到了我的身上,昂,她……她为什么没有在水里时那样美?呃,嘴是歪的?还水淋淋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粘在了我的身上,黏糊糊的……拜托不要弄脏我好吗!真是恶心至极!这条可恶的赤蛇在我身上缓慢挪动,用她那歪扁的额头轻轻触碰了一辆汽车,那汽车像是挨了鞭子的骏马,一脚油门箭出快道,猛烈地撞上了前方等红绿灯的车,被撞司机气势汹汹地下车,一回头,看见那条赤蛇一下子晕倒在了地上。其他司机看见赤蛇,慌忙逃窜,连环相撞之后道路堵死,大家纷纷弃车而逃,边跑边喊:“救命啊!快跑啊!”我见桥上的人都跑了,四下里没人了,就冲那大蛇怒吼一声:“快滚!从我身上滚开!”赤蛇无辜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低着头蜷着尾巴向市中心的方向快速跑去了。我终于喘了口气,但还是觉得自己脏得不得了,不停地祈祷下雨和洒水车快点来。


夏塘路003241号红绿灯:前所未见,我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蛇!不对,我好像从未见过蛇,反正,快来打她呀!吓死我了,她真的好大好丑!打死她!一群警车迅速从四方调来,鸣笛声尖叫着,这会儿我不仅不讨厌它们的震耳欲聋,还意外的发现这尖叫声着实给人壮胆!许多拿着防爆盾的警察肩并肩组成一道人墙,紧张地跟迎面的赤蛇对峙着。那赤蛇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盘成一盘,脑袋转来转去,看看这看看那,最后小心地把她那巨大的额头伸向了全副武装的警察们。警察们吓得腿全在发抖,有个最边上的警察甚至精神崩溃丢掉盾牌跑了,他旁边的警察瞬间更慌了也丢掉盾牌跑了,然而警察里总有不那么慌的,伴随着冒烟的一声轰鸣,几粒霰弹全部打中了赤蛇的额头。赤蛇猛地一吼,鲜血溅红了人墙,接着头部bang的一声砸在地上,身体扭曲着,上下翻滚,好像很痛苦嘛!哈哈哈哈,干得好!这条蛇不仅丑,还蠢得要命,竟然还试图用额头碰碰警察!天真的要死!蠢货!哈哈哈哈哈!


明月路行道树X:一条红蛇窜到了马路上,她吼叫着,到处乱撞,好像是受伤了。可是这里根本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啊!警察早就在这条路上布满了铁锥连成的地刺,红蛇一接触到这些锋利的铁片就疼得叫唤,直打挺,可一用力就扎得更深,唉,我第一次知道了“上刀山”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这还没完,一声枪响,一颗大口径穿甲弹钉进了红蛇的身体,她这次只是支棱了一下,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扑腾了。接着又一声枪响。又一声,又一声。


鸽子Z:红蛇居然爬过了地刺……然而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头部,全身,先是血淋淋的,而后下了地,这些血和了土,变成了泥,红色的泥。她嘴角流着涎水,眼睛微合,弱弱的一喘,又一喘。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小片完好的皮肤了。这时一辆洒水车缓缓地靠近,一名包的严严实实的工人抱着特制的消防管喷头对准了她,然后“滋”的一声,腾起了一大团刺鼻的蘑菇云。“滋滋滋……”我忍受不了这样的气味,急忙飞走了。


康江北岸提示牌Y:那条桔蛇死了。附近被遣散的居民闻讯纷纷拿着自制的武器跑了过来,围着桔蛇的尸体,轮流的义愤填膺——铁锹,棍棒,石头,砖头,绑着水果刀的竹竿,系着铁锥的长棍……全都招呼给了桔蛇。前几天她还在我面前游来游去呢,那么可爱,现在被人戳成了马蜂窝,我有些难受,难受的无法忍受,就左摇右晃一头扎进了江里沉在了水底。


目击者李先生:真的很怪,突然间天空乌云密布,像墨一样黑的那种,接着狂风大作,江面掀起了惊涛骇浪,遮天蔽日,是我从未见过的,空气中萦绕着许多威猛的怒吼,一听就知道是那种极凶狠的角色。就在这时!电闪雷鸣,江面探出了数个大蛇的巨头,青黑色的,估计得是那条红蛇的家人或是别的什么亲戚,反正,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对着红蛇尸体极度报复的行为之后。我怕了,真的怕了,跪在地上求饶,和大家一起,用力地磕头,“我再也不敢了,爷爷,饶我一命吧!绕我一命吧!”就这样磕了大约三分钟的样子,一个满身臭气的老头走过来对负责看守尸体的警察们说:“让我把她带走吧。”警察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金光一闪,我慢慢地睁开眼睛,不知不觉间天晴了,云散了,江面恢复了青黑色的平静,空气中还有股甜甜的味道。


桔子树:那些蛇怒是真的,然而胆小也是真的,它们怕自己的下场像桔蛇一样,露了个头就又钻进了水里。河神昨晚上岸抽烟的时候,我发现他没有头发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若寐若思,想,都是我的朋友呢,不能留他太孤单。

“桔蛇死了,那些结的果子是最后一次了。”


2019.7.25.凌晨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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