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
闲梦远
寒潭映月,冰棱垂檐。小西天的夜色如浸了墨的绸缎,将最后一丝天光吞没在山峦褶皱里。天命人踏着积雪走向湖心小庙,青铜铃铛在襟前轻响,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
"施主且留步。"沙哑的声音裹着冰碴,从斑驳的庙门后传来。黄眉老祖斜倚在朱漆门框上,金线袈裟泛着冷光,与弥勒佛座前素白蒲团形成诡谲对照。他指尖捻着一枚琉璃念珠,每转一圈,便有细小金粉簌簌坠落,宛如星屑落入冰湖。
天命人垂眸不语,掌中紧攥着无名老猴临终前塞入的羊脂玉佩。老猴喉间血沫未干时,反复念叨着"小西天......鼻嗅爱......",却终究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
黄眉忽然轻笑,念珠停在半空:"五百年前金蝉子与贫僧辩经,输了的便要下凡历劫。如今看来,倒真是个有趣的赌局。"他转身推开庙门,殿内悬塑的千佛齐齐转头,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闯入者。
冰湖深处传来铁链碰撞的闷响。天命人循声而去,见猪八戒被金铙镇压在湖底,八戒腰间系着的九齿钉耙沾满淤泥,却仍倔强地撑起半边身子。当冰层碎裂的刹那,八戒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清明:"猴哥说的......小雷音寺......"
大雄宝殿的香炉突然倒倾,鎏金铜炉里滚出三颗舍利子。黄眉化出法相金身,指尖燃起幽蓝鬼火:"既见未来,为何不拜?"鬼火燎过之处,殿内佛像纷纷炸裂,露出内部暗藏的青铜机关。
天命人反手掷出腰间短刀,刀刃在鬼火中淬出银白寒芒。刀光与火舌相撞的瞬间,她忽然听见黄眉的叹息:"当年金蝉子说,人性本善只需引渡;贫僧偏要证明,恶若种子撒向人间,终将开出罪恶之花。"话音未落,黄眉已化作三丈金鳌扑来,鳞甲缝隙渗出的黑雾腐蚀着殿内残存佛光。
八戒趁机挣脱金铙,九齿钉耙勾住鳌尾猛力一拽。金鳌吃痛翻身,黄眉的元神从鳌头飞出,化作人身跌坐冰湖。弥勒佛的梵音自天际传来:"黄眉,你既执迷不悟......"话音未落,湖面已结起万顷冰棱,将黄眉困在中央。
天命人走近冰湖时,看见黄眉的瞳孔倒映着万千冰棱,如同坠入寒潭的星辰。他忽然轻笑:"原来输的,从来不是金蝉子。"话音未落,冰面轰然碎裂,黄眉的元神随黑雾消散在夜色中。
弥勒佛的祥云降临时,天命人正将"鼻嗅爱"收入锦囊。老佛双手合十:"天命人可曾想过,白露生于夜半,却要等到黎明才显露清辉?"她抬头望向东方渐亮的曙光,忽然明白老猴临终前为何要反复念叨"小西天"——那座被冰封的寺庙,原是佛祖为渡众生设下的试炼。
寒风吹过湖面,卷起几片枯叶。八戒扛着钉耙,瓮声瓮气道:"猴哥总说,这天庭......哼,比俺老猪的云栈洞还脏!"天命人望着远方逐渐消融的冰棱,玉佩突然发烫。她低头望去,玉佩表面浮现出金蝉子与黄眉辩经的画面,而画中人正拈花微笑。
晨雾中,小西天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钟声里似乎夹杂着金铙碎裂的脆响,和黄眉最后那句未竟的质问:"若众生皆向恶,又何来慈悲?"
钟声余韵中,天命人指尖的羊脂玉佩突然迸发金光,将整座冰湖映照得粼粼如镜。玉佩表面金蝉子与黄眉辩经的画面骤然清晰,老猴临终前颤抖的指尖正点在"鼻嗅爱"三字中央——原来那竟是金蝉子留在人间的最后指引。
弥勒佛的祥云悄然降至冰湖上空,佛光穿透寒雾,在湖底投下万丈金辉。八戒突然闷哼一声,钉耙上的九枚倒刺竟被无形力量尽数震断。天命人瞳孔骤缩,只见湖底淤泥中缓缓浮起半截残破的鎏金铜炉,炉内三颗舍利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重组。
"阿弥陀佛。"弥勒佛的叹息混着晨露滴落声,"当年收容黄眉为童子,原是看他尚有向佛之根......"话音未落,冰湖骤然炸裂,万千冰棱化作金色锁链将天命人缠住。黄眉的元神在锁链间若隐若现,嘴角勾起嘲讽弧度:"金蝉子啊金蝉子,你可知这鼻嗅爱本就是佛祖留下的照妖镜?"
八戒挥舞钉耙劈开冰棱,浑身上下的肥肉突然紧绷如铁,"猴哥说过,妖怪的障眼法都是纸老虎!"话音未落,他已撞入金光之中。天命人只觉腰间玉佩传来灼烧感,金蝉子与黄眉的辩经声在识海炸响:"善恶本是镜中影,执念方生万重霜......"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冰湖彻底消融。天命人从淤泥中爬出,发现九齿钉耙的断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而弥勒佛的祥云已载着三颗舍利子飘向天际。远处山峦间,隐约传来黄眉的桀笑声:"若众生皆向恶,慈悲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
晨雾中,天命人将重新凝结的鼻嗅爱收入锦囊。玉佩表面金蝉子的身影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小西天悬塑千佛齐诵的梵音:"白露生于夜半,却要待到黎明方显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