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在墙角晒太阳时候摔倒了,他高高的个子,七十多岁,自从那天摔倒,他就一直躺在床上。后来,他离开了我们,在一个夜里。
一个夜里,我的父母在他的床前,我的弟弟妹妹在他的床前,他躺在他的小的眠床上,他就要离去。我在前面的另一张大床上,我听到了一家人的声音,低声的抽泣,我的心一阵抽搐,一阵紧张,一阵慌张,一阵害怕,我在抽泣,我却不敢过去。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妹妹都敢在爷爷的床前,而我反而不敢。直到我的大妹妹喊我了,“阿大,快来!阿翁快要走了。”我才过去,我看到了我的爷爷,慈祥的笑,安详的笑,熟悉的笑容。他从来没有骂过我,总是笑笑。今晚他要走了,我竟然不敢来,我看到他,我迟来了,他还是微笑着,还是不骂我,他笑着,然后闭上眼睛。
爷爷以前曾在海边盐滩晒盐。种植番芋的塗园的东边尽头以东,大海东塘堤坝以西,在大海与塗园之间,平铺着一块盐卤地,是晒盐的场所,是盐场。盐场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四边形盐田。从这里往西边看,可以看到一条低矮的废弃的堤坝,堤坝连接着绿绿油油的番芋塗园,往东看,是一条新的高高的堤坝,堤坝以外就是是莽莽苍苍的大海。涨潮时,海水灌入了盐田旁的挖好的水坑,退出后,水坑里积满了海水,把澄清的海水灌进盐田,在猛烈的太阳照射下,水分蒸发了,留下来的都是花花的白色的盐的颗粒。爷爷用扫帚扫成一堆,收拾好,装起来。盐场边上有一个小房子,爷爷就住在里面。我也去过那里,在那里喝过清凉的淡水,在炎热的夏天里甘甜入蜜,我也在盐场旁边玩过。盐场一带滩涂上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小蟹子,很警惕的样子,一律待在小洞口,做好随时撤退回洞府的准备。夏天的时候,滩塗上的泥土晒干了,在表层形成一片片的弯曲的薄薄的土片,而地里的小蟹子纷纷出来到洞口乘凉,八跪而二螯全都张开着,一大片的滩涂上满是的。我想去抓几只,轻手轻脚地过去,靠近一点,那些小蟹子就立即跑回洞里去了,等我走开了,又从洞里跑出来。我想用手挖开,然而土太硬了,挖不开的。爷爷一边看着我抓蟹子,一边在扫盐巴,满脸笑容的。
爷爷是笑着走的,可全家人都哭了。这是第一次看着亲人过世,我心里难受,哭了,几个弟弟妹妹哭了,母亲哭了,父亲哭了。我从来没有看过我父亲的哭。但是,我们没有放声大哭,夜深了,怕惊醒别人的睡眠。我的爷爷没有亲生子女,我的父亲是过继的,迢迢地从鳌江来,孤孤单单,被他的家人送给我爷爷当儿子的,到了此处,远离了他的兄弟姐妹,而在此时,爷爷又离开了他 。莫非想起这些,父亲才哭得特别伤心。第二天,热心的隔壁邻居来了,虔诚的天主教徒来了,帮助料理后事,于是,就以天主教的仪式举行丧礼。从那时开始,一家人开始信仰天主教,都成了天主教徒,包括已经去世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