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安
外婆家的院子靠北,有并排的三个房间。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东边的卧室三哥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换作外公外婆了。西边的卧室一直以来都是母亲的房间。母亲说她在这间房子里渡过了生命中最灿烂飞扬的几年。曾经,她是舟曲这个小城最年轻的中学老师之一,穿着花裙子,挽着女伴的手在大街上放声大笑与歌唱。闪闪发光的90年代。老影集里的照片中,母亲换着各式各样的发型。短发,盖住半个脸的刘海,三七分波浪卷,还有在今天看来也丝毫不过时的贝雷帽、阔腿裤、镶着蕾丝边的百褶裙……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那个老影集时的感受,在那之前母亲永远只是母亲,我从来不曾想到过原来在还“没有我”的时候,她曾是这样的一个眼里闪着好奇、憧憬与淘气的少女。她从少女变成了我的母亲,母亲原是会老去的啊。这是我从未意识到的,我茫然了好一会。可是她已经是我的母亲,从我有记忆起,她就完完全全的是和小孩子,和比小孩子更大一点的三哥以及馨姐姐不同的大人了。所以还能怎么变呢,母亲永远也就是这样了。
那时我这样想着。那时我还不曾意识到这世上还有比“去出差”更长的和母亲的分离,还不曾意识到时间之于生命的冷酷无情。
母亲虽然不再是是从前的少女了,但还是时常穿花裙子,爱唱爱笑。周一到周五我要去上学她要去上班,到了周末,倘若是春天的时候,她就说:“我们赏花、踏青去!”黄河四十里风情线,春天的时候飞满了柳絮,虽然很烦人,但那柳树却绿得那样好看。如果是夏天,母亲就会约上家里有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小孩的人家一起去爬山,爬到山顶,大人们喝茶,我和朋友们就发了疯似的乱玩。一年四季,我出去玩的次数往往就比同龄的孩子多很多。
放了假,母亲和我都不用去学校了,来到外婆家,更是自由自在地玩。我们一家三口住在母亲从前住着的房间里。外面的石榴树还是老样子,风拂过它叶子的沙沙声曾陪伴了年轻的母亲无数个夜晚,如今它在阳光下浓密的阴影也投照在我的额头。
母亲的这房间很简单,很大的房间里就摆着几样东西,即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觉得太空荡。虽然空荡,却一点也不无聊。
记得有一次,冬天在这房里,我午睡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床边站着外婆。她笑着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我母亲,那神情就是在看她的两个孩子。突然她变了脸色,指着母亲说:“这是我的妈妈,不是你的。”我一时震惊了,从母亲怀里爬出来,嘴里虽然嚷着“不是不是”,眼睛却一直在打量外婆和母亲的神情。外婆一脸坚定,母亲则无声地默认着,她们都带着期待看着我。仿佛在等着看我要怎样面对这一终于被揭晓了的事实。恐惧中夹杂着被背叛的愤怒,我跳起来赶外婆,大哭起来。见我哭了,她们却一齐笑了,母亲把我搂得更紧,我在泪眼模糊中一边抽泣一边看着外婆打自己手掌心,心里渐渐明白她们是在跟我玩笑。我笑了,外婆也笑了。
夏天的晚上,舟曲热得令人难眠,有一天晚上,我就是不肯睡觉。任凭母亲给我唱了多少歌讲了多少故事都无济于事。从小我就是一个入睡难的孩子,母亲常说她唱啊唱啊唱得嗓子都要哑了我才睡着。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闹腾到很晚,实在是没有办法,母亲索性不让我睡了,抱着我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柔风习习,舟曲夜晚的天空星星很多,比兰州的更大更亮。远处还有狗互相应答似的叫声。仿佛为了应景,“竹子开花了,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抱,数星星……”我记得,这是那晚母亲唱着的歌。除了这一首,还有《红豆曲》,我都很喜欢听。
那个时候是从未意识到母亲和我之间会有什么变化的。我一年一年地过着生日,从三年级到四年级,我在长大,可母亲怎样,从来都没去想过。一切可不是理所当然地就是眼前的这个样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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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安安
▍作者:安安
真实姓名:格桑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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