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在祖国西南边陲,云贵高原深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苗寨里。
寨子里新办的初中,迎来了第一节生物课。
上课铃响过,一个瘦高、戴着深度眼镜的年轻人走进教室。
他两手空空,面容腼腆,看年纪也就比我们大十来岁。
他站上讲台,目光缓缓扫过我们这群懵懂的苗家少年,足足静默了两分钟。
教室里开始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笑。
忽然,他从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本,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厦门大学毕业。今天,是我第一天当老师。”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大家都怔住了。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同学们,打开课本第一章。”
说完转身,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几笔,一幅栩栩如生的植物解剖图便跃然而出,竟与课本插图分毫不差!那粉笔字,也漂亮得像印上去的。
日子久了,我们惊异地发现,这位龚老师仿佛有特异功能。
他永远两手空空走进课堂。无论生物、动物还是人体结构,只要课本有图,他信手拈来,粉笔一挥,黑板上便是分毫不差的复刻。
更神的是,他总能精准地说:“翻到第XX页,看第X段,这是重点,会考的。”
从未错过一次页码,从未指偏一行字。
寨子里的孩子们,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后来,教地理的女老师回家待产,龚老师便代上了地理课。依然是空着手进来,指着黑板:“翻到XX页,看XX地形图/洋流图/气候带分布……”
话音未落,复杂的等高线、蜿蜒的河流、旋转的气压带,已然精准地呈现在黑板上。
偶尔代几节数学、物理课,亦是如此,仿佛整本教材都刻印在他脑中。
寨子深处住着一位老阿公,据说是前清秀才的后人,祖上几代痴迷象棋,传到他这里,已是方圆百里公认的“棋王”。
传说他年轻时去县城,街边摆棋摊的见了,都得恭敬地递烟喊声“老师傅”,请他高抬贵手。
我们对龚老师的崇拜,自然也想看看他在棋王面前如何。
那时我们下棋,知道“别马腿”已是高手。
放学后,我们一群半大孩子就簇拥着龚老师涌到老阿公吊脚楼前。
看两人对弈,我们忍不住在旁七嘴八舌。
大概是嫌我们聒噪,那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龚老师轻轻放下棋子:“阿公,要不…收起来吧?孩子们吵着您了。”
老阿公浑浊的眼睛抬了抬:“后生仔,能成不?”
龚老师点点头:“试试看吧,应该可以。”
两人竟真的将棋盘棋子收进了木匣!接着,一个说:“炮二平五”,另一个应:“马8进7”,一个道:“车一进一”,另一个回:“象3进5”…… 只闻其声,不见其子!
我们一群孩子围在空荡荡的木桌旁,大眼瞪小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懵了。
只听得落子声在寂静的空气里交替响起,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不知过了多久,老阿公长长吁了口气,拱手道:“佩服!龚老师,后生可畏啊!”
龚老师赶忙起身还礼:“阿公您老谦虚了。”
说罢,两人便散了。
剩下我们这群乌泱泱的孩子,面面相觑,连谁输谁赢都搞不清。
第二天缠着老师追问,他也只是温和一笑:“和了。”
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晰记得他站在讲台上,那从容淡定的声音:
“同学们,把书翻到第XX页,看第X段内容。”
阳光穿过吊脚楼的木窗棂,落在他清瘦的身影上。
那声音,那画面,连同那场无声的棋局,成了苗寨岁月里,永不褪色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