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

听妈妈说,那年冬天,我刚生下来时僵死在那里,是奶奶不放弃,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用她的体温把我捂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怕我养不活,喂“朱砂”给我吃,后来我长大发脾气时,家人就骂说,“吃朱砂的”。也是在这一年,奶奶出世了。因此我根本不记得奶奶的样子。只能凭想像,她抱着婴儿时的我,疼爱急切的神情。少年的我望着屋里墙上奶奶的画像,觉得像是一幅“男人”的脸孔,让我感到一种神秘威严。我对奶奶的印象,不过如此。



而我的婆婆,即我的曾祖母仍然健在,直到我上了小学一年级,她都还能下地活动。

时常见她拄着拐棍(拐棍是什么样?一点也没有印象),迈着小步,颤颤巍巍的样子。虽然我印象中没有见过她的脚,但我却可以肯定,曾祖母是裹脚的。她身材高大,几乎高过了门洞。她站在门边时,整个身体仿佛占满了她的屋子。真可谓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小脚老太太。

她那时高寿几何?我不知道。因为她的活着,我的家成了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曾祖母的门楣上,贴挂着一个小小的长方扁额,上面写着四个红字:“光荣之家”。那是曾祖母的第二个儿子早年参加了红军,而颁发的一份荣誉。那个扁额记得是皮革的,在低矮昏暗的土屋,反衬着它的亮光。也是在门楣上方,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安着一个燕子窝。黄泥垒做的巢,与土墙浑然一色。时常有小燕子飞出来,钻进去。斜阳土墙,时光祥和。

这些不是影视剧的背景,真实的反映了那时的我的家庭,是一个兴旺的大家庭。

曾祖母一个人就居住生活在这间屋子。右边是公共的堂屋,左边与别的人家隔壁。屋的后门即是后檐,檐沟,土坝,杂草竹林。

屋内进门的左角放着一张床。古老的床,有脚踏板,四角有柱,有顶,挂着老布的蚊帐,是一张大床。屋的向里右角是土灶。我记得不太清楚,那时一把年纪的曾祖母好像是一个人生活?那时爷爷呢?应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吧。只因为我只记得她起居的屋子有床有灶,就想是她一个人生活吧。

我的记忆是从小学一年级才开始有的。那时候是多么幼稚浑噩无知呀。大概因此会闹出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话。而曾祖母的门前是我经常留恋的地方,那里像是有故事的吸引,不然,为什么连小燕子都把家安在那里呢。我和小伙伴也实在太不懂事了,看久了燕子的飞进飞出,就想生出新花样,去捣燕子的窝。燕雏肉肉的软软的小小的,吱吱地叫,张着小嘴,肉红的小舌头惹人怜爱。还好我们并没有伤害它们,仍放回窝里。

有一回,不知道是不是跟曾祖母抠气,我们拿竹棍把燕巢捅破了。究竟是不是因为这样,还是因为别的事?反正是我招惹了曾祖母。她生气地抬扬起手中的拐杖,忙走几步,从她的屋门里出来,要撵着来打我。

我站在门前的屋檐,与曾祖母二三米的距离。我害怕极了,生怕曾祖母的拐杖落到我的头上或身上,一转身,急忙地朝井院外面跑去。

屋檐下即是流水沟,全是石头砌的。由于慌忙,转身太急,一脚半踩在石沿上,没有踩实,随着身子一晃,头向下,猛地栽倒在檐沟里。等我抬起头,才发现鼻子冒着鲜血。至今,我的鼻梁上留下了一条疤痕。

那时,我一点也不觉得痛。我还想着爬起来跑,我还顾忌着身后曾祖母的拐杖。而石头的棱角活生生的将我的鼻梁骨砍开,裂着口子。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景,后来是姐姐把“云南白药”敷在伤口上,用我的红领巾绕着头系包着我的鼻子。姐姐把我背在背上,那时的我真的像是电视上的独眼龙角色。姐姐背着我,像是哄着我,我在她的背上得到了安慰,忘记了疼痛,没有哭。那一天好像中屋有人死了,姐姐还背着我去看热闹。


这条疤痕,几十年来,我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只是近年来,有一位同事注意到,说我要不是这道伤疤,会是不同的人生。这时,我才注意到它。去询问度娘,说,鼻梁主财,和婚姻也有关,会爱上不该爱的人。我有时就想,要是没有这道伤疤,我的人生是不是真的不同呢?

然而,伤疤并不是天生的。跟曾祖母有关。但我想,那一天曾祖母也并非真的想打我,就算打,也不一定能打得到我。她那里会追得上一个少年呢?是我太慌张,不懂事,才造成的结果。

想起来,砍伤鼻梁没有去医院,就那样自愈,真是一个奇迹。如果当时砍到眼睛,真是难以想象。

我一点也不怪曾祖母。她是那一年去世的?我也不记得了。而她的形象,仍是鲜明的留在我的印象中。她门前的燕子,她拄着拐高大的身形,还有她腌制的韮菜,装在一只比拳头大一点的陶罐里,有股腊油的涩,既咸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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