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早逝，我成了孤儿。

其实家里还有叔伯，但他们都不想收养我，他们说我脑子有病，有时会发疯。

他们还叫我小疯子。

6岁的我，穿着一身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头上顶着一头乱糟糟像枯草般的头发，确实挺像个疯子。

但我知道我不叫疯子，我有名字，妈妈给我取的，叫刘芳，她还活着的时候，总是温柔地唤我，芳芳。

本来我要被送进孤儿院的，但那天，家里来了一位慈祥的老人，她摸着我的脸问我，“芳儿，我是外婆，你愿意跟外婆走吗？”

她的手很温暖，就像妈妈的手一样，她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妈妈跟我说话时一样。

我答应了，乖巧地跟着她，离开了自己的家。

这一跟就是好几年，我以为她会永远陪伴着我，我也会永远陪伴着她。

岂料，在我十岁这年，她就把我丢下了，让我独自一人熬这世间的凄风冷雨。

2

我还记得，当时七十岁的外婆一路牵着我的手，走了足足两小时的路，才来到外婆家。

这一路，我们歇歇停停十几次，每次都是我累了，耍赖坐在地上不走。

外婆就哄我，“芳儿，你看前面有什么，外婆好像看到好吃的野果子了，我们去前面摘好吗？”

小小年纪的我，一听有吃的，立马就从地上蹦起来，跑到外婆前面去，看看哪里有野果子。

趁我还未识破她的骗局，她就给我讲起了小故事，我一下子被外婆讲的有趣的故事吸引了，把摘果子的事忘到了脑后。

外婆总有办法对付我的耍赖。

等到家时，外婆的嘴角都起皮了，她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杯水，那时候我不知道外婆忍受着一路的口干舌燥，还坚持为我讲故事。

3

外婆歇了会，等缓过神，就跑进厨房忙活了。

过了会，我闻到了鸡蛋饼香，哈喇子一下子就从嘴角流出。

外婆端着一盘，煎的金黄金黄的鸡蛋饼放在小木桌上，然后拉着去水井旁，把我脏兮兮的脸和手洗干净。

“芳儿真漂亮！”外婆认真的夸我。

除了我妈，我似乎还从没听人夸过我，一时愣住了，直到外婆又把我牵回桌子旁，看到那盘煎饼，我才回过神。

出于习惯，我直接伸手就去抓饼，被饼烫的缩回了手。

“你这小馋猫，要用筷子，不能用手抓，小猫小狗才用手吃饭。”外婆笑道。

我心里在想，我以前在叔叔伯伯家就是用手直接抓着吃啊。

晚上，外婆用香香的肥皂给我洗了个香香的澡，还给我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虽然是旧的，但比我之前穿的好看多了。

洗完澡，外婆用一匹干毛巾轻轻地擦拭我那湿漉漉的头发，一下，两下，三下……

她又让我想起了妈妈，自从妈妈去世，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频繁地想起她了。

外婆的床不大，但足够小小的我和年老的外婆睡了。

外婆要我睡里面，里面靠墙，不会摔下床。

外婆的被子很干净，枕头套上还有股淡淡的肥皂香，闻着这香味，我很快步入梦乡，那一觉我仿佛回到了妈妈身边。

3

我的到来给外婆惹来了麻烦。

外婆膝下有三个儿子，但都不是亲生的，都是她的继子。

他们看到外婆带了个拖油瓶回来，很生气，因为外婆也是靠他们养的。

外婆的大儿子说：“你要是坚持带着她，那我们兄弟几个是不会出钱出粮养她的，要养你自己养，你最好考虑清楚。”

二儿子说：“妈，你何必呢，你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能养她几年，还不如送回到孤儿院去。”

小儿子说：“听说她脑子还有病，不正常，要是发病伤到了你，我们可不负责。”

外婆把我圈到怀里，像老母鸡护仔般，默默地听着儿子们的指责和埋怨。

等儿子们说完，外婆才开口，“她虽然没爹没娘了，可我是她亲外婆啊，我舍不得，别忘了，当初你们爹去世后，也是我带大你们的。”

外婆最后的一句话唤起了儿子们的一点良心，他们丢下一句，“你坚持要养，到时出了事不要来找我们。”就气呼呼地走了。

我小声地问外婆，那几个人是谁，外婆说，是舅舅，大舅，二舅，三舅。

外婆还跟我说，舅舅们人可好了，以后见到他们要叫他们。

我乖巧地点头，往后，每次看到舅舅们，我都大声地跟他们打招呼。但他们都不理我，小孩子看不懂脸色，不知道他们对我的厌恶，下次见面依旧乐呵呵地叫。

本来外婆每个月的吃喝用，舅舅们都会提供，她不用出门干活，只需坐在家里享清福。

但自从我来了后，外婆开始出门采草药，在后院养了一群鸡，菜地也多种了几亩。

每年夏天，差不多稻谷快成熟的那段时间，外婆每天早早叫醒我。

她会提早准备好两个鸡蛋，两罐水，装在一个尼龙袋里面，然后牵起我的手，出门去田野里摘白花蛇舌草。

夏季清晨的风，夹杂着稻花香，迎面吹来，特别舒服。

我蹦蹦跳跳地跑到外婆前面，去摘路旁开的正盛的野花，红的，白的，黄的，真漂亮。

有时采着采着忘记走了，外婆就会用她那慈祥又宠溺的声音唤我“芳儿，快点来，再不走，追不上外婆了。”

“才不会呢，外婆可没我跑地快，你才追不上我呢。”我朝外婆调皮地做个鬼脸，不一会就跑到她前面去了。

那时的我怎么知道，有一天我真的会追不上外婆，外婆真的把我丢下了。

田野里，外婆趁太阳还未高高挂起，仔细地在田梗上找寻能卖钱的白花蛇舌草。

她佝偻着背，腰上挂着一个竹篓，一双布瞒褶皱的手，青筋突起，不太灵活地挑拣着一根根草药，那头早已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小小年纪的我忽然发现外婆原来这么老了。

呆立片刻，我不再像往常一样只顾在田间玩耍，也学着外婆，采起了草药。

外婆又夸起了我：“我们芳儿就是懂事，会帮外婆采草药了。”

外婆日常的夸奖慢慢冲淡了我心底的胆怯，让我相信，我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值得别人去爱。

快乐轻松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转眼，我就在外婆家住了两年，我越来越爱外婆，就像爱妈妈一样。

我和村里的小朋友也玩到了一起，我还交到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她会和我一起捉蜻蜓，捉知了，捉迷藏……

唯一遗憾的是，村里的小朋友都可以去上学，我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背着书包离开的背影。

外婆看出我也想上学，但她也没有办法。

我的户口还在我亲爸那，在这上不了学。

外婆有时看着越长越高的我，不由地叹起了气，我问她，为什么叹气，外婆怜惜地摸摸我的头，说：“芳儿一转眼就大了，外婆却越来越老了，外婆既希望你赶紧长大，又怕自己变老。”

当时的我，不懂外婆这句话里对我深深的担忧，我只以为外婆怕自己变老。

4

等我九岁时，外婆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芳儿，外婆年纪大了，总有照顾不了你的那天，你要多跟几个舅舅亲近，他们虽然表面上凶，但都是好人，以后你还得靠他们帮你。”

我乖巧的点点头，然后每天都会去帮几个舅舅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帮他们收稻谷，帮他们喂鸡喂鸭，帮他们扫地带小孙子。

刚开始他们看到我还是一脸的不耐烦，慢慢地，他们会给我几颗鸡蛋，说要我带给外婆吃，他们买给孙子的小糖果，会给我几颗，最后他们还出面去学校找校长，让我去读书。

我就知道外婆说的是对的，舅舅们都是好人。

第一次背着书包去上学，我激动坏了，一路跑去学校，把路上的叔叔伯伯们都吓到了，以为我发疯了。

对了，自从跟着外婆，我还没有发过一次疯，大家都说我压根就不是疯子。

在学校我认真地记下老师教的每个字，回家后，我会把我学到的字一个一个再教给外婆。

因为外婆说过，她也没上过学，她也羡慕能上学的孩子。

那我就把我学到的都教给外婆，等我学会了1000个字，外婆也学会了，那外婆就再也不是大字不识的老太婆了，她会变成最有学问的老人家。

可惜，还没等我学会1000个字，还没等我教会外婆1000个字，还没让她成为最有学问的老太婆，她就走了。

那天下午放学回来，我高高兴兴地呼喊她，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回应我。

我里里外外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我又去舅舅家，发现他们也都不在家。

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我又不顾一切地跑去村长爷爷家，问他知不知道我外婆去哪了。

村长爷爷告诉我，外婆下午晕倒，被几个舅舅送去医院了。

我听完，眼前忽然一片漆黑，然后我就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还躺在村长爷爷家的竹椅上，我缓了缓神，想起了外婆。

我光着脚跑回家，发现外婆家站满了人，我从人群中挤进去，看到了外婆。

她似乎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还是那么慈祥，就像我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样。

只不过她的脸色为什么那么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是不是她太冷了。

我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从柜子里拿出外婆的棉袄，盖到她身上，然后握着她的手跟她说：“外婆，咱们穿上棉袄就不冷了，你可不要睡太久，芳儿还等着你做饭给我吃呢。”

几个舅舅听了我的话，不由也默默流起了泪，我不懂，外婆只是睡着了，他们为什么要跪在她面前哭。

我迟迟不愿相信外婆离开了我，我依旧住在外婆的老房子里，每天照旧去上学，只不过我要自己做饭吃了，但我会把外婆的那只碗也盛好饭，就像外婆在世时一样。

等我上完小学六年级，我已经15岁了，我没再去读书，也读不了，因为初中要去镇上，而我没有钱。

我央求舅舅托亲戚带我去打工，舅舅答应了。

然后我去了广东，成为了一枚拧螺丝的人。

我想等攒够钱，我就回外婆家，把外婆的老房子修一修，然后我就住在那，种几亩田，养一群鸡，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我相信外婆一直没有离开我，她一直在天生看着我呢，我要好好活着，努力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