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上,高副局长一边送孙副区长下楼,一边恭恭敬敬地说,没想到案件如此复杂离奇,一定加大办案力度,尽快抓获货主,查明事件真相。孙副区长停住脚步,盯着高副局长说,可时间不等人啊,下午1点,区长主持案件汇报会,要公安拿定性意见。下午4点,区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调查结果。孙副区长要求高副局长,必须在上午12点前,给自己一个定性意见。而且,这个意见各方能基本接受。高副局长连连点头称是。
高副局长又抓紧向孙副区长汇报,网上的小视频和照片,经协调有关部门和网站,已经全面删除,而且通过技术手段杜绝新增可能。请示对小视频和照片的源头,还查不查。孙副区长考虑后,说先缓一缓,确实也抽不出警力。当然,你们能抽出警力,也可以安排。领导嘛,说话总是滴水不漏,游刃有余,特别是敏感问题,模棱两可,可进可退。难的是执行者,刚刚还给张建强上课的高副局长,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孙副区长关上车门,又打开车窗,提醒高副局长,不要把冯家死者和生者两个问题搅在一起,新闻发布会只说生者问题。药品上的问题,让监管部门去说吧。
与徐景华一样,收到监管局检测报告,盛氏集团董事长盛有贵十分恼火。
盛有贵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论其出身,简直微不足道,如果说有草根,连草根都不如。盛有贵生在盐滩,长在盐滩,盐滩地除了淡水河上游的芦苇,树长不旺,草活不长,贫瘠的土地打不出收成。打自己一记事,就没看父亲有过笑脸,也没有多余的话。作为倒插门的女婿,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就这样,还要对岳父母作出千恩万谢的样子,谁让他是个城市小工商业者的儿子呢。
城市小工商业者是什么呢,比资本家小一点,比小商贩大一点,虽然不在地、富、反、坏、右之列,好像农村的中农,当兵、入党、提干,处处受到限制,好事先紧农民家庭。小工商业者在城里同样不受待见,好事沾不上,坏事跑不了,好事先紧工人家庭、干部家庭。批斗资本家时,还要拉着一起陪斗,有区别的是,资本家戴上高帽子,小工商业者不够格,不用戴高帽子。接受组织上考验时,小工商业者还要表忠心、表决心,带头批资本家,带头喊打倒资本家,以显示划清界限。只有这样,才算改造好,才能分到街道盒皮厂、劳保厂之类,给个临时工作。
盛有贵父亲的父亲,一个城市小工商业者,拿着盒皮厂微薄的工资,全家饥一顿,饱一顿。三年自然灾害,盛有贵祖父带着一家去郊外挖野菜充饥。盛有贵祖父常常为全家吃用发愁,想到自己祖父的年景,清朝末年,当地出名的盐商,富甲一方,家财万贯,连家里佣人都比现在自己吃得好。
都说“清官不到时头,财主无三辈。”盛家没能走出这样的轮回,盛有贵祖父的祖父的儿子,也就是盛有贵祖父的父亲,少小溺爱,生性顽劣,长大失教,吃喝嫖赌,败光家业。到了盛有贵祖父这一辈,战事连年,家业衰败,弄得只剩一处祖宅,弟兄几个,分家分灶,有的靠收点租子度日,有的倒腾点私货。盛有贵祖父守着祖业,开一间盐铺,雇佣几名工人,操持一个酱菜作坊。
解放后,盐业国营,没有原料,酱菜作坊倒闭。街道定成份时,仍要按前期状态,雇佣工人达到5人的,定为资本家。盛有贵祖父认为自己侄儿不能算雇工,好不容易把成份改为城市小工商业者。
在“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年代,盛有贵的父亲,一出生,就烙上了“混蛋”的标签,学校歧视,同学欺负,备尝世态炎凉。中学未毕业,就被街道列入下放名单。别人被分到兵团农场,自己孤身一人,被下放到兔子不拉屎的盐场。
下放十多年,顶着小工商业者帽子的盛有贵父亲,回城无望,平日除了干活,就是看书,孤苦伶仃,盐场一曾姓老盐工念其可怜,招为女婿。其实,老盐工的女儿也是个困难户,没有什么文化,生性泼辣,五大三粗,一说话就能把人噎死,看了几个对象,都没有成功。所以,盛有贵父亲入赘,也是天意。
婚后,夫妻感情一般,生下两个儿子,随曾家姓氏,一个是老大曾有贵,一个是老二曾有利。老盐工两口离世后,盛有贵父亲以离婚相威逼,曾家才同意兄弟俩中一人改为盛姓。盛有贵父亲选择了老大,曾有贵改为盛有贵。
那个年代,盐场虽然城镇户口,生活条件还不如农村,什么庄稼也不长,盐池里捞点臭鱼烂虾,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买卖。遇到台风、暴雨,一季就白干了。晒盐靠天吃饭,盐工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盐工都住在盐滩上,学校离十多里,曾家没有余钱买鞋,有贵、有利兄弟俩经常赤脚上学,好在是土路。到了冬天,父亲用木板草绳莆绒,制作一种“高木伎”的草鞋,让孩子趟过冰雪之路。上学路上,有贵心疼弟弟,怕弟弟累着,有时就背着有利上学。
有贵有利,虽一奶同胞,但性格迥然不同。有贵,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改姓后的盛有贵,志存高远,考上大学,自主创业,不断发展,成为合江市工商界领军人物。有利不学无术,投机钻营,尽干些歪门邪道事,兄弟间没少发生目眦、口角。
盛有贵恨铁不成钢,早就想与曾有利进行切割,每当曾有利惹事生非,盛有贵能躲则躲,能藏则藏。无奈曾有利总是拿出杀手锏,先是搬出母亲游说,母亲游说无效,再让母亲逼着父亲出面游说。盛有贵不想让父母担心,有时不得已办过一些违心的事。曾有利得寸进尺,竟然要拉盛有贵下水,搞什么3721计划,突破底线,这是盛有贵不能迁就和容忍的。
盛有贵身体,流淌着盛家经商的血脉,在特殊环境中生长,母亲的强势,父亲的自卑,像化学反应一样,形成盛有贵既要强又谨慎、既开放又内敛的性格。盛有贵每当站在盛家祠堂大院,每当看到父亲唯唯诺诺的样子,内心就迸发一种冲动,敢问自己,盛家,谁主沉浮!盛家,谁来复兴!盛家,未来靠谁!
现在,盛家又将出现败家子,自己的宏图大业,将毁于败家子3721计划,尽管自己不清楚3721计划的内容,直觉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药检报告揭开了画皮,该到切割时候了!盛有贵下了决心。
公安局高副局长送走孙副区长,想着领导的两点提示,不得不佩服领导的英明,看问题能看到要害,作决策能抓住关键。于是,快步走回会场,会议室的挂钟,正好正时报钟,十点。高副局长宣布区政府新闻发布会前,停止调查尸源,严密封锁河道溺水者相关信息。说完,带着经侦、刑侦办案人员,直奔监管局。
此刻,监管局局长田守业正在主持会议,汇总三家药企检查情况,为下午一点区政府汇报会作准备。秦林江科长正汇报药检报告,田守业面前的手机震动起来,田守业打开手机,跳出一张自己赤着上半身的照片,如果仅仅自己赤身也就罢了,问题是,身边还有一名女性的身姿,虽然没有赤裸,穿着吊带,还是背影,但也不能说明是正常的关系。紧接着,又一条短信:“速回电!”
照片的背景,田守业一看就是紫月的卧室。田守业全神贯注手机,而且特意向后仰着身体,手机的手上轻微抖动。秦林江便停下发言,与会人员都看着田守业,会场鸦雀无声。小沈副科长想去提醒,于是,提起水瓶,给田守业续水。小沈突然出现在身后,让田守业一惊,连忙合上手机,也不知道小沈有没有看到照片。田守业故作镇定,让秦林江继续发言,自己转身回到办公室。
要求田守业速回电的,不是照片上的紫月,是盛氏制药的曾有利。曾有利,狗日的。没想到如此狡诈肮脏,昨天晚上,在雅轩会所喝酒时,还兄弟长、兄弟短,割头不换的样子,这一夜工夫,就干出如此龌龊卑劣之事。田守业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就是钱嘛!豁出去了!
田守业销上办公室门锁,稍作思考,想先声夺人,从气势上压倒对方。于是,拨通曾有利电话,没等曾有利开口,田守业张口就骂,大骂曾有利不是个人,是畜牲,猪狗不如,想钱想疯啦,你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你好,要死大家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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