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不太说话,这和曾经最爱说话的母亲比较真的判若两人。即使在一年多年,母亲依然把聊天,东家长李家短作为人生唯一爱好乐此不疲。拿80出头的大姨父的话是,母亲真是一个能说话的人,别人不说,她一个人也能独自说上半天,不嫌,还津津乐滔。
但是现在母亲几乎很少说话。只是看见拖地,她说拖什么,不会休息呀;看见我打毛衣,说织什么,不会坐着呀;看见我洗刷,也说别做了,累不累。等等。反正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病是因为一辈子操劳过多,做的太多,到头来变成一个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样子。所以每次到她床边帮忙,她总是痛苦地反复,怎么都想不到呀,居然会这样。
其实没有人会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但是母亲更是想不到,从年轻开始基本不生病,一直身强体壮,一直我行我素,一直特立独行,一直能干厉害,一直风雨兼程,一直执傲倔强,一直坚不可摧,一直不顾他人感受的母亲终于在疾病的一点点加重,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即使生病的头几年,不管我怎么劝说她耐心,安心养病,口干舌燥的劝说基本换来母亲的白眼和责骂。在她眼里,我这个女儿就是无能,没用,做什么都不好,说什么都不对。她想发脾气就莫名其妙发作,每每一顿好饭吃成鸡飞狗跳,我也是火一大就走。她看我样样不如意,做的啥啥都不称心。每次去医院,她就告诉儿子,这次幸亏你妈,不然外婆这次悬乎。每次人稍微好点,就变着法子找我的茬。
从七年前的手术,到化疗,到日常生活,到心脏手术,到两年前的鼻窦手术,另外一个肺的手术,她的儿子基本友情出演,有事找他,没事也基本不麻烦他,所有联系医生,跑医院,买吃喝,日常照顾基本都是我一个人。做事还好,关键她的情绪因为疾病,因为心理,因为别的生活遗留问题变化多端,我还必须长期给她做疏导。长期失眠,高血压,身体素质原本就不好的自己,很多次累的趴下,更多次被气的发抖。
除了就医,还要帮着给她租房,搬家,甚至打官司,争抚恤金(夕阳婚后的后遗症),婆媳关系的繁琐,等等,没有一个人代替,其实也是没用一个人愿意多搭理她,一个人年轻时候无论多么的强势,有事了都是能离多远就多远,最后连她亲姐亲弟都疏远了。
可是我却不能,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应该是我责任的义不容辞,不该是我责任的这个时候也是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做的事越多,犯的错误也越多,安慰理论讲解的越多,越会说错,引发她的生气。一次次被她骂哭后,连儿子都嘲笑自己一个堂堂人民教师,靠嘴巴吃饭的,居然没用到被一个老年农妇折磨的眼泪鼻涕。
去年开始,母亲开始生活也难以自理。开始我拖地她还能坐沙发上看着,后来除了勉强吃个饭,基本躺着,而我一如既往地尽力做着自己该做的,水果切成小块微波炉里转热,想办法做她喜欢又咬的下的菜,依然一如既往地耐心安慰她,劝导她,终于她开始给我真正的“平反”。再也没有反对我说的话,非常配合我做的事,即使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说错了 ,甚至做的有点不太理想,她再也没有指责了。
她比任何人都担心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关心我,我的一个喷嚏都能吓着她,那是出自一种内心的在乎,也是出自由衷的佩服我。更是对我特别的依赖。但是她依然倔强地尽量自己做力所能及的,尽量不麻烦我。
身边的人都说我孝顺,母亲也一次次说没有我,她没法活,但是这一切都不是我真实的内心,一切都只是我无可奈何的面对一个垂死之人的怜悯。当许多人误以为那是人家的爱的时候,我总是独自潸然泪下,也同时庆幸自己依然拥有温和怜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