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被一个年轻的女子抱着站在老房子的窗户下。
小孩流着鼻涕,大大的眼睛里还有一点泪水,一脸单纯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世界。
周围一片吵闹,靠近屋子中间的地方还时不时发出“咚锵咚锵...”的声音,无比刺耳。
时不时路过一个大人,他们伸出手指,在小孩的脸蛋上摸了摸、捏了捏,笑嘻嘻的逗弄着那个孩子,像极了逗小猫、小狗的模样。
没到一会儿,孩子就转头抱着那个女人的脖子放声痛哭,议论声、娃哭声、嬉笑声、啜泣声、打锣声、咿呀咿呀声......
吵得脑仁痛,情绪极其烦躁,心口却跳动不止。
忘记了在几岁时,曾在老旧的电视机里无意之间看到一个场景:
屏幕里大多是黑白色,逐一出现在镜头前的人穿着黑白的衣服,大花也是黑白的,一圈又一圈的整齐的放在一个大箱子周围 。
电视机传出的音乐是悲伤的,甚至有种哀痛感。
那些人脸上的皱纹都缩到一起,表情就像苦瓜的表面,他们排好队慢步走到一个大箱子前,深深鞠一躬。
那时的我很好奇,电视里人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大箱子鞠躬,幼儿园老师说讲礼貌的孩子问“好”时会鞠躬,电视里的人是对着箱子里谁讲礼貌吗?
我幻想着箱子里人应该是躲起来了,就像我和朋友躲猫猫一样,爸妈叫吃饭的时候,一定会突然一下冲起来,然后笑嘻嘻告诉找他的人:“你们都输了,没找到我。”
那时的我没有看到结局,也没有看到箱子里的人冲出来,电视机就老妈关了,恢复黑屏模样,但这段记忆却深刻的映入我的脑海,直到后来......
好像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我放学刚走到老家旁边的山沟里,堂弟站在小悬崖上冲我喊:
“姐,祖祖死了,爸喊我们放下书包,赶快跑下去。”我走了一路,太累了,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
等我离他近些,他一脸紧张的告诉我:“祖祖死了,你快把书包放了,我们一起下去。”
那时我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可能是被堂弟的紧张感传染了,我也慌张的往屋子里扔下书包,就和他一路狂奔往下。
到达祖祖住的家里时,相似的吵吵闹闹场景,很多人——家周围的人、大家族里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好像都在这儿了。
婶看到我和堂弟到了说着:“去给你们祖祖磕个头。”
我俩朝着正屋慢步走去,后面传来一阵吵闹:“这两个娃儿怕是要大哭一场......”
我跨进熟悉的屋子,几个老爷、叔叔还有爸正围在一个黑箱子周围。
那时我知道,“黑箱子”就是棺材,是装死人用的。
我莫名产生一种恐惧感,不是看恐怖片和电视机里死了人的那种恐惧,这种感觉就仅仅是单纯的直视死亡的感觉,思想放空到极致,呆呆的......
我倚靠站在大门口,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那首曾经在电视里听了都会感到一丝疼痛的音乐,一下子把我的思想拉近眼前。
“**么,快过来磕个头”爸叫我过去。
我就像按了一颗会跳动心脏的机器,听着指挥,走到棺材前,磕了几个头。
突然又复活一般,风一样的跑了出去,离开了那个我恐惧的屋子。
那时的夜晚,星星布满整个天空,亮晶晶的一片,美的不像话。
我想着:上天还真是无情啊,不管大地上的人生生死死如何变化,它想漫天星空就漫天星空,想乌云蔽日就乌云蔽日,反正想怎样就怎样,丝毫与我、与这世界上的千千万万的人无关.......
祖祖死了的那几天,外出打工的爷爷奶奶回来了,那时的他们身体依旧好,爷爷依旧乐观,永远那么笑着,即使面对自己的父亲离世也是那么笑着。
如今,那面容成了叔家墙上的一张大照片,没有笑容,只有黑与白。
今年7月,爷爷走了,极其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
读了那么久的书,学了那么多科学知识,我还是幻想着,他是去往另一个世界了,现在估计过着无病无痛、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这一次,我眼睁睁的看着呼吸着爷爷,没有了呼吸;看着睁着的眼睛,永远的闭紧;看着会动的手指,慢慢僵硬;摸着发热的手掌,慢慢冰冷。
听着他告诉我很痛,然后我只能看着、听着,止不住的流泪。
什么最痛苦?
看着亲人受尽病痛,除了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只剩无尽的麻木...
丧事那几天,又是一样的场景,闹哄哄的.......
咚锵咚锵的敲锣声声,一直响到下葬。
那几天,我和母亲一起睡,听她讲起:
我一岁左右时,外婆去世,她抱着我站在外公老家的窗下,也像这样,哭的可严重了......
我:“我曾经做梦,梦见过这样的场景。”
母亲说:“怎么可能,那时你才多大,不会有记忆的。”
我:“嗯,可能吧......”
鲁迅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但我却觉得,亲人之间是有一种纽带的,这种牵绊和情感唯有家人之间才有,并且无关年龄、智商和距离。
生物学告诉我人死如花落,会被分解者分解为泥土、尘埃,回归大地。
我知道这科学的解释,但还是情愿相信:
人死后去往另一个世界,在那儿谁也不认识谁,一切从零开始,生生世世,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