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描述了货币的历史,在书中,我们随货币进行了一次穿越时间的旅行。从欧洲大陆流通的古罗马银币,到成为第一批银行家的意大利高利贷者;从五千年前流通的泥土“货币”,到今天银行外汇显示屏卜闪烁的数字,在人类社会的进步中,金融常常是背后的推手。罗斯柴尔德家族为什么能在滑铁卢战役中大赚一笔?文艺复兴的深层推动力是什么?中国和美国如何开始成为共同体?《货币崛起:金融如何影响世界历史》告诉我们,每个历史故事背后都有一条金融线索。透过弗格森的专业视角,许多为人熟知的历史事件被赋予新的意义,更清晰地成为金融史上的一座座里程碑,而金融的发展进程则构成一切历史背后最为本质的故事背景。
事实上,除了历史的偶然性,货币在西方人的思维中长期等同于金属并没有任何理由。大约在5000年前,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人们用泥版记录交易,涉及大麦、羊毛或白银等金属。当人类第一次开始书面记录他们的活动时,他们这样做不是在写历史、诗歌或哲学,而是在做生意。我们也许很熟悉这些基本的概念,因为现代纸币发挥着同样的功能,只不过纸币是纸做的,而不是泥土。英格兰银行发行的任何一张10英镑的纸币上都印着那句神奇的话—“兹承诺付总额为……(英镑)给持有人”。钞票(起源于7世纪的中国)是一张张没有内在价值的纸,它们只是承诺支付(因此最初在西方被指定为“本票”),就像4 000年前古巴比伦的泥版。10美元的背面印有“我们信仰上帝”,但是,当你接受这些付款时,你要相信的那个人是钞票正面这名男子(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继任者—在编写本书时恰好是前高盛首席执行官亨利·保尔森。当美国人以自己的货物或劳动来赚取美元时,他实际上是相信保尔森(以及暗中的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不会再犯西班牙人的错误,而不是仅仅印刷更多的钞票。
今天,尽管美元的购买力在过去50年里已经下降了很多,我们仍然或多或少满足于纸币,更不用提几乎都是由垃圾铸成的货币。这些货币都不具有储存价值。更令人惊讶的是,我们很满足于我们甚至不能看到的货币。今天的电子货币没有物理化,它可以从我们的雇主,流向我们的银行账户,再转向我们最喜欢的零售商店。正是这种“虚拟”货币主导了经济学家所谓的货币供给。普通美国人手头持有的现金仅占货币量度,也就是被称为M2货币的11%。今天大多数货币无形化的特点,也许是货币真实本质的最好证明。那些西班牙征服者不明白的是,货币实际上就是一个信任问题,甚至是一种信仰:信任体现于为我们支付薪水上,信任体现于货币的发行中,即个人使用或者机构兑现支票或转让支票。货币不是金属,而是一种记名信托。无论是以白银或者泥版作为货币,还是纸币,或出现在液晶显示器上的虚拟货币,都没有多大的问题。从马尔代夫的贝壳到太平洋雅普岛圆盘巨石,什么都可以充当货币。现在看来,在这个电子时代,没有任何东西不可以充当货币。
货币明确了贷款人与借款人之间的关系。让我们再次审视这些美索不达米亚泥版。这些泥版显然是贷款人保留下来的(通常是在一个密封的陶土容器中),每一次交易都被记录在册,以记录借款人还款数额和还款日期。古巴比伦的贷款制度显然相当复杂。债务可以转让(“付给持票人”,而不是指定债权人),泥版收据或汇票签给在皇宫或庙宇存入粮食或其他商品的人;借款人要支付利息(这个概念可能起源于畜群的自然增长),利率往往高达20%。从汉穆拉比时代(公元前1792年至公元前1750年)起,数学的应用预示着复利这类工具有可能应用于长期贷款。但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借款人还款承诺的根本信誉基础之上(并非巧合的是,英语中的“信用”一词就来源于拉丁美洲的“我相信”)。债务人可能获得一定期限延缓偿还,正如《汉穆拉比法典》条文规定,债务每隔3年可以得到减免,但这似乎并不能阻止私人和公众贷款人通过活动把债权追讨回来。与此相反,从长期发展趋势来看,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私人金融业务在扩大。到公元前6世纪,巴比伦的埃吉布家族已成为强势的地主和贷款人,其商业活动远至乌鲁克南部和波斯以东。那一时期留存下来的成千上万泥版表明,当时有为数众多的人曾向埃吉布家族借款。埃吉布家族5代人的繁荣史表明他们通常靠收债为生。
倘若说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已发明信用,这并不十分确切。大多数巴比伦人贷款很简单,他们只是从王室或宗教寺院借贷,后面讨论的现代意义上的信贷并未建立起来。然而,这是一个重要的开端。没有借贷的基础,我们这个世界的经济几乎就不能腾飞。没有日益扩张的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网,当今的全球经济将停滞不前。有首著名的歌曲写道,货币并不能使地球旋转,恰恰相反,货币令人吃惊地让人员、货物和服务融入世界各地。
货币的崛起场面始终蓬勃壮观,而引人注意的是扎根于这个世界的信贷观念是多么落伍,多么不合时宜。
《威尼斯商人》就经济学以及反犹太主义提出了深刻的问题:当债权人属于不受欢迎的少数族裔时,为什么债务人总是不履行他们对债权人的还款承诺?为什么夏洛克们总是输掉官司?
放高利贷者,总是与他们“捕食”的对象—穷人形影相伴。他们活跃在东非一带,但是要了解原始资金贷款的运作,其实没有必要非去发展中国家。据英国贸易和工业部2007年的报告显示,在英国,约有16.5万家庭使用非法贷款,借款总额每年高达4 000万英镑,而偿还的金额是借款金额的3倍。一个放债人,不论其种族,为什么几乎总是不受欢迎?要想了解其中缘由,您需要做的就是去访问我的家乡—英国格拉斯哥,这座城市的东部一直是滋生高利贷的肥沃土壤。在格拉斯哥的谢特尔斯顿等地区,映入你眼帘的是被废弃的房屋的钢制百叶窗和上面有各种涂鸦的巴士收容所。谢特尔斯顿地区的经济生活曾经围绕着博伊德炼铁厂工人的工资袋而运转,现在则围绕着打入失业者邮局账户的失业金而运转。谢特尔斯顿地区的男性预期寿命是64岁左右,与英国人的平均寿命相差不到13年,而这意味着这里的新生男婴没有足够长的时间来积蓄他的养老金。
人们往往谴责放高利贷者是不道德的,甚至是犯罪。杰拉尔德·劳为他的行为付出的代价是被判处10个月监禁。然而,我们必须设法从经济理论的角度来分析他的所作所为。首先,他能够抓住在谢特尔斯顿地区没有主流金融机构为失业群体提供信贷的机会。其次,杰拉尔德·劳必须是贪婪的或者说是无情的,因为他的那些小客户事实上很可能违约拖欠贷款不还。高利贷者所面对的最根本的困难就是,他的商业规模过小,因而利率不能太低,而高利率使得违约成为可能,只有使用恐吓手段才能确保贷款人继续还款。因此,高利贷者要学会如何放债,以克服这种根本的利害冲突:如果他们过于慷慨,他们将无利可图;如果他们过于铁石心肠,像杰拉尔德·劳那样,贷款人最终会报警。
这个问题越来越突出,影响越来越大。
意大利银行体系成为北欧国家的样板。这些国家(特别是荷兰和英国,也包括瑞典)在以后的几个世纪,实现了商业上最大的成功。阿姆斯特丹、伦敦和斯德哥尔摩发生了决定性的金融创新浪潮,现代中央银行的先行者首次亮相。17世纪见证了三个新型机构以其不同的方式,提供服务于公众以及私人的金融职能。阿姆斯特丹的威瑟尔银行成立于1609年,最初是为了解决商家在荷兰遇到的多种货币流通的实际问题—那里有不下14个铸币厂铸造的不同货币和众多外国货币。威瑟尔银行允许商家建立指定一种标准货币的账户,开创了支票账户系统和直接转账或过户。这使得越来越多的商业交易,不需要涉及现实的有形货币。一个商人要付款给另一位商人,只需要安排他在银行的账户进行扣款并相应地记入对方的账户。这个系统的限制只是要求威瑟尔银行保持存款与贵金属、货币储备的比率接近百分之百。直到1760年,该银行的存款余额不到1 900万弗洛林金币,而其金属货币储备超过1 600万。因此,银行挤兑事实上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它手头有足够的现金,几乎可以满足所有的由于某种原因而希望一次性提出存款的储户需求。这种做法毫无疑问保证了银行的安全,但它无法履行现在被看做是银行的决定性特征:信贷创造。
在近半世纪后的斯德哥尔摩,随着1656年瑞典央行的成立,这个屏障被打破了。虽然它与荷兰威瑟尔银行执行同样的职能,但该央行还设计了一个街道银行,为的是方便贷款以及商业付款。对于贷款金额超过其金属货币储备问题,据说引入了后来被称之为“部分准备金体系”的做法,利用了将储备的货币放贷出去可能有利可图这一事实。由于储户极不可能全部提款,因此只有一小部分钱必须作为给定期限内留在瑞典央行的准备金。因此,银行的负债主要是其存款—支付利息,贷款则成为银行的资产—收取利息。
17世纪第三个伟大的创新发生在伦敦,1694年建立了英格兰银行。该行建立的主要目的是协助政府进行战争融资(把政府的部分债权转为银行股权),它被赋予了独有的特权。从1709年起,只有英格兰银行唯一获准以股份制为基础开办(见第三章)。从1742年起,英格兰银行部分垄断了钞票发行,采用本票没有利息的独特形式,旨在促进付款,而不需要交易双方拥有支票账户。
哈佛商学院一年级MBA学生做了一个简化的“货币游戏”。游戏一开始,名义央行代表政府支付教授100美元,作为教授做咨询的报酬。这位教授把钞票储存到一名学生运作的一家名义上的银行,并收到一张存款单。为了简便起见,假设这家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是10%,它把10美元存在中央银行,把90美元贷给它的客户;而客户自己决定如何处理他的贷款—他把钱存在另一家银行。因为该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也是10%,所以9美元存在中央银行,其余的81美元贷给其他客户。经过几次之后,教授要求学生计算增加的货币供应量,并由此导入了现代货币理论的两个核心定义:M0—也称为“基础货币”或“高能货币”,它等于中央银行负债总额,即现金加上私营银行在中央银行的存款储备和货币供应量;M1也称为“狭义货币”,它等于流通中的现金加上存款需求。当钱被存放在三个不同的学生银行时,M0为100美元,而M1为271美元(100美元+90美元+81美元),这简洁地说明—尽管是一种高度简化的方式—现代部分准备金体系是如何允许信贷创新以及货币创新的。令人吃惊的是,这位教授之后突然要求他的第一名学生还他100美元,这名学生不得不拿出他的准备金,并要求第二名学生还贷,由此产生了一种多米诺骨牌效应,导致货币供应量M1紧缩,如同扩张时一样迅速,这清楚地说明了银行挤兑的危险性。因为第一家银行只有一个储户,教授试图提款的总额是它准备金的10倍。第一家银行的生存明显取决于其是否能够及时收回贷款,而第二家银行的客户是否要从第二家银行收回他的所有储蓄,以此类推。这反过来又意味着银行在放贷的时候,应该认真思考如何能够很容易收回贷款,这个问题本质上与贷款的流动性和贷款人的资信有关。
必须承认,上述货币供给的定义多少有些随意。M1的规模总额中包括旅行支票。M2包括储蓄存款、货币市场存款账户和存款凭证。M3包括的范围更广泛,包括存在海外市场的欧洲美元,以及银行和其他金融中介机构之间的赎回协议。我们无须在这里探讨这些技术问题。要掌握的最重要的内容是:一,银行内部和银行间不需现金的交易;二,部分准备金体系;三,中央银行在货币发行方面的垄断地位,随着这些内容扩散到整个西方世界,货币通过极其重要的途径逐渐形成。货币不再被理解为—正如16世纪西班牙人所理解的那样—开采出贵金属铸造成货币,现在,货币反映的是银行的具体负债(存款和准备金)的总和。在正常情况下,信用是一笔钱:银行的总资产(贷款)。货币的一部分仍然包括贵金属,其增加的部分将会存于央行的金库。货币的绝大部分,由那些纸币,以及被确认为“法定货币”的货币与名义上存于存款账户的看不见的货币构成。金融创新接纳了无生命力的波托西的白银,并把它变成现代金融体系的基础,这种基础建立在债务人和债权人的关系之上,并服务于越来越多的机构。这些机构主要从事信息收集和风险管理。它们的利润来源在于最大限度地增加负债费用和资产收入之间的差额,不把准备金降低到导致银行挤兑的地步。挤兑是银行在满足顾客方面的信任危机,从而导致危机不断升级,并使银行最终破产。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意大利银行系统在北欧金融中心得到改善,但这个国家却出人意料地远远落在后面。丰富的贵金属惩罚了强大的西班牙—他们未能开发出一套复杂的银行系统,而是依靠安特卫普商家的短期现金预支换回白银。那些认为货币是真正的信用而不是金属的国家,从来没有陷入马德里的困境。事实上,1557到1696年,西班牙王室最终拖欠的全部或部分债务不少于14次。伴随着历史纪录,波托西所拥有的白银不可能保证西班牙信贷风险的安全。在现代世界,权力将属于银行家,而不是破产者。
金融演变和自然演变的决定性差异在于所谓的“智能设计”作用,要知道管理者是人而不是神。英格兰银行经过长期的试错过程之后,渐渐地开发出公共职能,1826年重新获得了货币发行的垄断权,并在英国各地设立了分支机构,逐步接管了乡村银行的货币发行业务①。英格兰银行在同业往来中越来越多地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银行间越来越多的“结算”款项要通过英格兰银行完成。随着限制商业票据贴现率的《重利限制法》于1833年被最终废除,银行能够充分利用其位于城市的大银行规模优势。银行贴现率越来越多地被看做是“货币市场”(主要是通过商业汇票贴现进行短期贷款)最低的短期利率。
40年来悬而未决的问题依旧是,银行储备和货币流通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在19世纪40年代,时任总督的霍斯利·帕麦尔的观点就是准备金只需包括1/3金币或金条,实质上其受到再贴现业务量的调节。当时英国的罗伯特·皮尔爵士对这种说法提出了质疑,认为会在货币过量发行与通货膨胀方面冒很大风险。1844年皮尔主持通过《英国银行法案》,把英格兰银行分为两部分:一是负责商业银行业务的银行部;二是独立的货币发行部,它被赋予没有黄金保证的1 400万英镑银行券发行额度,可以持有未指定用途的金币和金块,并根据英国和世界其他地区的贸易平衡来决定增减,即银行券发行数额不得超过黄金保证的数额。然而,一再发生的危机(在1847年、1857年和1866年发生三次危机)清楚地表明,这种过于僵化的束缚,使得《英国银行法案》在每次危机中都不得不暂时中止,以避免流动性的彻底崩溃。危机爆发之后,在见证了欧沃伦格尼银行因大规模挤兑而倒闭后,《经济学人》杂志主编沃尔特·白哲特才把英格兰银行在危机中的作用准确定位于不考虑罚息而自由提供信贷的“最后贷款人”,以防止流动性危机。
1924年,凯恩斯把金本位制贬为“野蛮的残余”。今天人们普遍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恢复黄金兑换体系的努力,不仅对英国,而且对整个世界都是一个错误。毫无疑问,金本位制有其优势。汇率稳定有助于在贸易与降低交易成本方面预测定价,而长期平稳的价格可以给出一个通胀预期。金本位制还可能降低政府奉行审慎的财政和货币政策的借贷成本。基于金本位制的货币钉住单一商品或其他货币的困难在于,决策者被迫选择要资本自由流动,还是要独立的国家货币政策—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换言之,这是一个“三角困境”,即所有货币当局中只能在汇率稳定、资本流动和国内经济稳定三者之间同时选择两个。央行力求在钉住汇率制下保持货币价格稳定,尽管钉住汇率制度可能意味着短期利率波动幅度更高。如果货币供给受到限制(如19世纪70年代和19世纪80年代黄金的供应随需求而变),这可能意味着通货紧缩。钉住汇率制度可以传输金融危机(如1929年后金本位制恢复过程中所发生的)。相比之下,主要基于银行存款的货币体系和浮动汇率摆脱了这些制约因素。金本位制已经垂死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其存在不再有意义的日子—1971年8月15日终于到来了。那天,尼克松总统关闭了所谓的“黄金窗口”—此前美元在特定条件下,通过这扇窗口可以换取黄金。从这一天开始,货币和贵金属之间百年联系的历史就此结束了。
在银行创造了信贷之后,债券的诞生便成为货币崛起过程中的第二次伟大革命。政府(以及大型公司)通过发行债券,从范围更加广泛的人们和机构(而不仅仅是银行)那里借用资金。下页图展示的是一张日本政府发行的面值10万日元的10年期债券,以及一张1.5%的固定利率息票—这只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所积累的838万亿日元庞大国债的冰山一角。这张债券包含有日本政府的承诺,即在未来10年内每年向任何该债券持有者支付10万日元的1.5%的利息。债券的最初购买者有权在任何时候、以任何市场价格出售债券。在本书撰写之时,该债券价格约为102333日元。为什么?因为强大的债券市场就是这么认定的。
在政治家看来,债券市场之所以强大,部分原因在于它每天都对政府财政和货币政策的可信度做出判断。但是,债券市场真正的能力在于,能够通过较高的借贷成本对政府施加影响。即使只是0.5个百分点的上涨,都能使政府本已庞大的财政支出增加更多待偿还的债务,从而导致已经债台高筑的政府蒙受巨大损失。在错综复杂的金融关系中,存在着一条反馈回路:更高的支付利息导致更大的财政赤字,债券市场将会更加糟糕,债券再次遭到抛售,利率再次上涨,政府迟早都要面临无法回避的三选一的困境:拖欠部分债务,印证债券市场最严重的担心?或者为了稳定债券市场,削减其他领域的财政支出,从而惹恼选民或既得利益集团?抑或力图通过增加税收而降低财政赤字?债券市场的建立,为政府借款提供了便利条件,并在危机阶段左右着政府政策。